芬兰导演阿基·考里斯马基在新片《希望的另一面》里,用两条叙事线,讲述着叙利亚人哈利德和芬兰人维克斯特伦各自的故事,并且互为交织。不过,他们之间真正的交集,要到电影三分之二的时候。如果我们稍微仔细一点,就可以看到,其实他们在电影开始不久,已见过一面,那是一个夜晚,维克斯特伦开着车,离开妻子,哈利德则刚刚到达芬兰,在斑马线附近,两人有过眼神交流。
这是导演考里斯马基喜欢的题材:社会底层人的生活状态。叙利亚难民哈利德,原是一名技工,除了妹妹,一家人全被炸死。和妹妹辗转欧洲,在匈牙利与妹妹失散。在波兰,被新纳粹分子袭击,慌乱中逃进一艘货船,随船来到芬兰。对于芬兰销售员维克斯特伦来说,也正经历着一场变化:离开酗酒的妻子,将库存的衬衫低价出售,盘下一家餐馆,生意不尽如人意,顾客寥寥,手下的员工又不时索讨工资,还要遭到政府各种检查。
导演考里斯马基交叉地讲述着他们的故事,看着维克斯特伦一步步从无到有经营着餐馆,我们更愿意把目光投向哈利德。面对难民身份的哈利德,电影呈现出人们对他的三种态度,一是芬兰有关当局,他们打算把他遣返叙利亚;二是新纳粹分子,他们仇视难民,几次三番追打哈利德,最后竟把他刺成重伤;三是热心的好人:在开往芬兰的船上,一个水手给哈利德食物和水;在哈利德遭新纳粹分子追打时,一群流浪汉救了他;在难民收容中心,当警察将要押送哈利德去机场时,中心工作人员偷偷打开门让他逃走;一个伊拉克难民帮他寻找失散的妹妹……电影在哈利德遇到维克斯特伦后,达到高潮,后者不仅收容前者,给他工作,为他抵挡当局的检查,为他接运找到的妹妹,更是给他鼓励,给他安慰,给他信心,给他生活的希望。
考里斯马基是一个风格鲜明的导演,和一些“话痨”导演不同,电影中,他惜字如金,对话很少。开场,货船黑色煤堆里站起哈利德,从走出货舱,走向甲板,走下舷梯,到穿过马路,来到警局,除了问路,没说过一句话。同样,维克斯特伦出场,戴领带、穿衣、提箱,见到门口坐着的妻子,掏出钥匙、戒指放桌上,开门离开,妻子将戒指丢入烟灰缸,开瓶喝酒,全程也不着一语,却将人物心态毕露。考里斯马基的电影叙事简约,一点也不拖沓、冗长,哈利德和维克斯特伦相遇一场戏:哈利德无家可归,坐在垃圾箱旁,维克斯特伦驱赶哈利德,声称是他的垃圾场,前一场还是两人各自挥拳击打对方,后一场两人已友好地坐在一起吃饭,鼻子里都塞着棉花,和好的过程一概省略。考里斯马基电影里人物表情千篇一律,喜怒不形于色,冷寂里透出温暖。像维克斯特伦,号称从没有朋友,却冒风险庇护哈利德,后来也原谅了酗酒的妻子。考里斯马基的这部电影,冷静而不冷漠,温情而不滥情,克制而不压抑。
考里斯马基在电影中擅长用自然声,即生活中自然发出的声音,比如开关门声、脚步声、汽车驶过声、倒酒声等等。考里斯马基把音乐当成一个角色,在他那儿,音乐不是一种外在于场景的元素,而是实实在在产生于一个现实的场景,是一种有源音乐。大多数时候,我们听到一首歌或一支曲子,都是电影场景里发出的,或来自街头艺人的弹唱,或来自酒吧、餐馆的演唱,有时导演特意用一个特写,显示音乐来自高保真音响,或收音机,如同著名剪辑师默奇所说:“有源音乐对观众有一种音乐感染力,但又不会太让人觉得是在被音乐操纵。”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电影末尾,哈利德受伤躺在河边一棵大树下,眼睛里满含希望,此时,音乐响起,它虽然不是有源音乐,但这次,我们却甘愿受音乐支配,被音乐操纵,任情感随音乐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