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这个秋日?我不知道是秋风触动了哪根心弦,内心竟然生出这样的诘问。
我看着远处的几株枯荷不想说话,天空积聚的厚云挤搡出滴滴雨星,让秋水多了些微澜。这由西而东的秋水走了有些时日,我从它越来越缓慢的脚步里看出了疲惫和遥远。
遥远能有多远?它从瓜泾口启程,第一次从垂虹桥下流过是庆历八年(1048年),等到从外白渡桥下流过已经是1907年的事情。
苏州河里的一汪秋水低缓深沉,我分不清它们的水龄,却知道外白渡桥的桥龄,这是一个好记、紧急时挺管用的数字——110。
从远处看去的外白渡桥像一本打开的书,每天有形形色色的人从书脊上走过;也有叮叮当当的电车朝桥上驶来,匆忙中下车的是程程,她穿了一件时尚却又得体的上装,从裙裾袒露出的双腿散发出曼妙的韵味,她往百老汇望去,一张醒目的电影海报上洋溢着周璇的梨涡。
我不喜欢嘈杂时候的外白渡桥,黄浦江里轮船的嘶鸣远没有外滩塔楼的钟声动听。既然外白渡桥是本打开的书,我还是愿意听桥上朗朗的读书声。
恰巧有人在桥上捧了一本书,是位蓝褂黑裙的民国姑娘,背对着江边的花园,她的身旁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男士,很像写“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的徐志摩,又像专业是建筑的梁思成,在夜色里看不分明。她面向苏州河里的渔火,声音像是雨点落在枯荷上,温润里带有玉的质感:
“只见那里密布着一粒粒小火,仿佛是一颗颗的星:有的是恒星,尽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连身都不想转一个;有的是行星,在不停地、缓缓地向这个方向或者那个方向前进。那在前进的火的光是微弱的,而且行动得那样慢,仿佛是六月十八夜的西湖远处湖面上的荷花灯,在随着微风轻移。”
桥上起风了,雨丝在霓虹里舞起了身段。苏州河里已盛满了五颜六色的马利牌水彩;黄浦江也被西方的油画家用东方泼墨的手法,装点得流光溢彩。此时的外白渡桥上,飘动着五彩斑斓的雨伞,像极了书里的彩色插页;摇曳而过的灯光便是翻动的书页,任由秋风作画,秋雨写诗。
夜色深了,外白渡桥上已是人少车稀。我如同桥上的一个墨点子,目光给了百老汇,耳边却没有听到“夜上海”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