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我要他们有尊严(下)
他们中有一个叫二亮的孩子。2011年秋天,胡艳苹到吉林四平办事,路过一个村子时看见几个小孩追打另一个,被追那个衣服又脏又破、右眼还有块疤。胡艳苹赶紧下车先把打人的孩子揪住,问你们几个干啥呢?一个孩子梗着脖子说:“他没爹没娘,没人管,别人能揍,我怎么不能?”被追打的孩子五六岁的样子,见有人护着他,躲在胡艳苹后面,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胡艳苹把那帮打人的孩子轰走了,这孩子怎么办呢?
她拉着那个孩子,找村干部了解情况,知道他叫二亮,生下来就是智障,父母不要他,亲人也不愿照料,饿了只能到邻居家蹭饭吃,没少受村里孩子们欺负。胡艳苹当天就把二亮带回了家。一路上,二亮的小脏手就那么拽着她,生怕她走了。
2014年,二亮得了病毒性脑炎,情况危险。那时候胡艳苹已经收留七八十个人了,问她怎么办?胡艳苹就一个字:救。花了三万多块钱,把二亮救了过来。当胡艳苹出差回来赶到病房,孩子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我生病了,现在好多了!”胡艳苹懂,那是孩子怕给她添麻烦,怕她烦他。你说智障孩子不懂人情?他们比很多正常孩子更懂事。
胡艳苹赚钱越来越多,善满家园的吃喝不再发愁。但胡艳苹又开始琢磨:他们就这么傻待着?一辈子就这么活着?社会经验的积累让胡艳苹意识到,人不仅要生存,还要有尊严的生活。她决定带孩子们走出去,接触社会。
有一次,她带几个孩子到自己开的茶楼,其中一个跟她说:“妈,咱开个烧烤店吧。”胡艳苹打趣地问:“你会串签子?”“不会。”“会烤?”“不会。”“啥都不会你让我开烧烤店?”“我会学。”这三个字一下触动了胡艳苹。
2015年正月初六,胡艳苹到茶楼,环顾了一眼精心装修的铺面:小桥流水、水晶墙、幽静的氛围。她走了两圈,拿起锤子就冲着水晶墙抡过去。说实在的,抡那一锤时她的头也“嗡”的一声,眼前纷飞的碎屑都是心血啊!但不抡这一锤,孩子们的烧烤店就是个梦。
烧烤店的设计没用设计师,胡艳苹一天天在那坐着、看着,自己用心琢磨:怎样才能让人看着放心;怎么方便孩子服务;古朴的红砖墙面可以避免乱涂乱画;地面要防滑;通道必须要宽敞……能想到的都做到了。可胡艳苹却觉得迷路了——人员培训成了难题。
其实,胡艳苹不是迷路,而是前面基本就没路。目前我国智障人士就业率不足10%,一个重要原因是就业辅导员稀缺。按照国外经验,就业辅导员应该有心理学、医学、特殊教育学、社会学等专业背景和工作经验,专业性很强。好不容易打听到,有一个中国智力残疾人和亲友协会举办的国际通行课程培训班。胡艳苹赶紧派原来茶楼的员工去学,学回来再教孩子们。
紧紧张张,忙忙活活,“阿甘餐厅”开业了。让胡艳苹意外的是,这个餐馆成了“全国首家支持性就业企业”,也就是说,胡艳苹成了探路者、领路人。
一个人的好心肠现在要变成社会责任感,这是对胡艳苹的考验,更检验着我们这个社会是否足够成熟、友善、宽容和灵活。
胡艳苹去税务局询问给残疾人就业的餐厅能不能税费减免,回答说必须法人是残疾人。她东北姑娘的幽默上来了,反问一句:“我把自己弄残疾了就能享受国家优惠政策是吧?”人家更逗,回答说:“是。”
让人哭笑不得,但胡艳苹就是在一片荆棘中开辟出一条路。名头有了,荣誉有了,钱也跟着来了。有人追着胡艳苹要给她100万,但她说什么都不接受。我很好奇,钱来找她,正是扩大规模的机会,为什么拒绝呢?
胡艳苹的回答冷静而现实:“根据我的经济能力,养这几十个孩子没问题,我心里有底。可如果大家给我捐钱了,摊子铺大了,万一最后没人支持了,照顾不了怎么办?”
我们国家有一千多万智力残疾人,他们中的轻度和中度智障人士都可以经过培训走进社会,过基本正常的生活。胡艳苹无心插柳柳成荫,用自己的经验诠释着正常人的社会可以为他们做什么。社会对残疾人的责任,不仅仅是让他们吃饱穿暖,更要让他们有价值地活着,有尊严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