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治印之残破,自青少年起,我就有挥之不去的迷恋,盖因初学篆刻第一个模拟对象就是吴昌硕。吴昌硕印谱,是我上学书包中的必备。吴氏的印风给予我斑驳苍浑的强烈视觉感,这第一印象,入目着心,是终身的,以至于少年时在友人处看到了典雅精美的赵叔儒的原拓印谱便直接一翻而过,而借得承吴昌硕法脉的钱瘦铁那雄浑洒然的印存则欣喜若狂。这在如今看来多少不那么客观理性,但我仍固执地认为,赵叔儒自诩治印不作残破斑驳状,以此暗讥吴昌硕一路的印风,实为赵氏主张印风典雅的一家之言。后来也听到朱复戡笑谈起吴昌硕当年治印,海上一些收藏田黄鸡血佳石的大藏家,是不舍得拿出来请其镌刻的(想来好石实在经不得吴氏老钝刀的反复折磨),于是大多请了朱老与陈巨来等刻佳石。今见朱老晚岁高古的金石印作大抵是不作斑驳的,是不屑,抑或老来持重?未可知晓。少年之我是十分痴迷朱老书印与言行的,然这一次,我内心违逆了他,也许是我田野乡村出身的本性作祟,觉田黄鸡血佳石可擦肩而过,但这个世界不可没有“一布衣来自田间”的吴昌硕!
及长,阅谱渐多,喜汉印,及汉砖、瓦等古趣,品其斑驳苍郁,如饮琼浆。遂知吴昌硕之古朴近而取自钱松并以浑然化之,而远实与秦汉暗合,但所有的一切,最终是以一种属于他自我本性的雄强气概出之,一声高呼“出己意”,这是他的厉害处!而他的斑驳对我而言,是一种启示,更是一种开始。
而今,我少时的浦东乡村早已拆得不留半点念想,然而,在我心中的野趣总违和着为历来皇权所追捧的典雅的正统风,而先秦两汉的浑古质朴更是让我欣喜若狂!魏齐的摩崖刻石也令我心驰神游。
由斑驳进而放手残破。刻石过程本身于我而言就是一次心路探寻之旅,中有多少喜悦与苦涩,忍耐与欢欣……最后的猛然挥刀,洒然敲击,哪管胜负!齐白石曰:“世间事,贵痛快!”
斑驳与挥击只是手段。
要挥去的是世俗于我的羁绊!要放下的首先是自己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