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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表演艺术家卢燕
~~~——专访表演艺术家卢燕
     
2018年03月10日 星期六 放大 缩小 默认   
岁月使者 淡然有光
——专访表演艺术家卢燕
朱光
■ 卢燕与美国演员詹妮弗·劳伦斯
  傍晚,坐在不开灯的房间,她的身上也仿佛有光。

  92岁的卢燕,日前在上剧场,于8小时长的赖声川话剧《如梦之梦》里,登场5小时演绎名媛顾香兰。角色大部分的时间,是暮年之时,坐在轮椅或床上回顾人生盛景:“因为是舞台表演,所以塑造人物大都靠台词的delivery(传递)……”一身蓝印花布、一头银色短发,5岁起从北京搬家到上海生活,直至20岁后去美国;到了1972年尼克松访华后,卢燕才回到中国。卢燕可以说地道的北京话、正宗的上海话和广东话以及纯正的英语;无论表述的内容里有多少山河跌宕、岁月轰鸣,她始终保持节奏,淡然表达。

  戏剧大师梅兰芳是她的义父,她会唱戏,但是她严肃地表示:“我不配做戏曲演员。”人人知道她是“奥斯卡奖终身评委”,她要认真“更正”:“我只是美国电影艺术科学协会会员,凡是会员都是奥斯卡评委;凡是会员,都是终身会员。这不像是上海电影节的评委是特别邀请的。这不一样。我入会的时候也就3000多人,现在有8000多人……”有传她一直看好李安,在他未成名前给予帮助。她却告诉了记者:“其实我是想帮忙的,但是没帮上。”还有人说她曾担任电影杂志《环球荧幕》的海外记者,事实是,她帮助了这本杂志跨越了初创期的坎坷,不仅自己写稿打印好特别去邮局自费快递给北京的《环球荧幕》,还帮助他们以及国内的电影界接触海外同行——央视首次采访奥斯卡颁奖礼是通过卢燕;上海国际电影节邀请国际评委是通过卢燕;电影《音乐之声》的引进靠的是卢燕。而她,竟然还做过时政记者,到中途岛采访过美国前总统杜鲁门、艾森豪威尔,以及第一次踏上美国土地的宋美龄……

  其实,她始终是一位使者,正如伶人诞生之初,是连接神与人的“中间人”。她连接了戏曲与电影、传统与时尚、表演与人生、东方与西方。

  “母亲说,我没有处事智慧”

  卢燕的母亲,是京剧名伶李桂芬。“小时候想演戏,我母亲说:‘你没有这样的智慧’”——这话,令旁人听起来一惊,怎么会?可卢燕回忆起当年的口吻,有点儿京腔,波澜不惊。母亲所言的“智慧”,指的是:“我是一个太过老实的人,不能应付演戏周遭的环境。”当时政局不稳,戏曲界固然风光却要应对社会三教九流之人。所以,听了母亲的话的卢燕,考上的是圣约翰大学,后转入交大学工商管理。她使用的语汇很丰富:“我算学很好,不用calculator(计算器),可以直接心算。”以至于后来她在美国夏威夷檀香山工作时,曾被委派成为第一批学习IBM电脑的财务高管:“如果我真去了的话,估计现在活跃在IT界了!”她微微一笑。

  “母亲误以为银行界的人‘有板有眼’,其实当时各行各业的情况都很复杂”,所以腰板始终很直的卢燕,抱定自己不卑不亢、不屈不挠的原则,以正直的个性行事,“我想日子久了,让别人了解到自己是个正直的人,那么任何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因而,时至今日,她虽然擅长唱京昆,但她坚称:“我不配做戏曲演员。从五六岁起就开始训练,唱文戏也有武底子的才能算是真正的戏曲演员,而不是单纯在大学里去拿一个文凭。”她淡淡说,不是有一句俗话么:“100年能出一个进士,100年也出不了一个戏子。”“戏子”这个词在当下的语境里,并不是对戏曲演员的尊称。但是由卢燕悠悠地说出这句话来,却透出一股对戏曲行当的敬意。

  “演人物,一定要研究出处”

  1956年,卢燕全家移居美国洛杉矶,她还是想学表演,就进入了加利福尼亚帕萨迪纳戏剧学院。她是这个戏剧学院里的第一个中国人。1959年,她参演了人生第一部舞台剧——当时在百老汇上演的日本音乐剧《八月茶室》,是帕萨迪纳戏剧学院校长特别为她安排的营业演出,她在剧中扮演一位艺伎。虽然,她因为演技了得被老师推荐,但是她完全不会说日语。当时她毕业后在医院找到一份癌症研究室的工作,于是就请一位日本实验员教她日语。演出获得了成功,有一位日本观众还赞扬她日语讲得好,“有东京口音。”过了一阵子,卢燕无意中得知艺伎其实出自京都,这才明白“有东京口音”并不是一句赞扬。“这件事情带给我深刻的提醒,演人物,一定要仔细研究她的出处。不能扮演英国绅士却说着曼彻斯特的口音,在美国,波士顿、纽约、加州各地的口音也完全不同……”

  带着这样的钻研精神,她成为美国影片《山路》的女一号。当时,制片人其实想捧另一位花瓶美女,想让她扮演一位美国将军的中国遗孀。可是哥伦比亚公司认为,女一号的戏份很重也很难,必须找一位好演员。在邀请花瓶美女与卢燕前往试镜的前晚,卢燕的母亲为她对戏——她已经相信凭着卢燕的演技,可以在演艺圈立足。事实证明,这部戏让卢燕成为了好莱坞第一位有对白的华人女主角。

  “是演员?文化部请的吧”

  等卢燕再回到中国,是1972年尼克松访华之后。当时,中美交流刚刚起步。卢燕只是单纯地想回来看梅兰芳的夫人。在她与母亲李桂芬在上海相依为命之际,得到梅夫人的照顾最多。当梅兰芳与夫人在香港时,就让李桂芬母女住进思南路的公馆了。待他们回沪时,母女俩原打算另觅住处。但是梅夫人说:“你们也是孤儿寡母的,就一起住吧!”于是,卢燕认了义父梅兰芳。

  上世纪70年代回国后下飞机踏上中国领土时,卢燕被问到:“你是什么部的?”“我是个演员。”“是演员?文化部请的吧?”“不,我是来探亲的。”

  看到了中美两国的不同,卢燕决定在文化交流方面多做贡献。她推荐引进了电影《音乐之声》,还与当时的上海人艺合作,翻译并上演了美国优秀剧作家尼尔·西蒙的《普来飒大饭店》。“我发现当时戏剧界,只知道美国的尤金·奥尼尔。他之后的剧作家就不知道了,所以我想推荐好的作品给国内。”她还翻译、引进了至今常演不衰的话剧《洋麻将》。所有这些,她都是义务为之。

  在导演李安沉寂之际,她一直看好他,还拉着陈冲一起看好他。李安回忆起这段日子经常会说:“当时没有人给我打电话,只有卢燕给我打电话。”卢燕很喜欢《喜宴》这部作品,但是很长时间里,这部电影找不到投资方。她不仅努力为李安筹资,还对陈冲说:“咱俩一起去演,都不要钱呗!”但是,直到8年后,这部影片才落实了一家台湾投资方。可此时,卢燕已经身在美国:“我想帮李安,真的没帮上。”

  谈及帮助,她想得最多的是别人帮助她。在上海拍摄获得柏林电影节银熊奖的《团圆》时,剧组包下了一家居民的房子当场景。卢燕有睡午觉的习惯,“可是不能睡在场景里呀!”隔壁,住着一位老奶奶,她得知此事立刻把自己睡的床,每天中午让给卢燕。“我喊她姐姐,她年纪比我还大,我后来到上海来有空就去看她……现在,她已经不在了。”卢燕平静地叙述,“其实,她家里很简陋,她家里只有一张床。”

  其实童年、青少年时期居住在上海的卢燕,对当时的上海没啥具体的印象:“因为抗日时期,姑娘上路不安全,所以我几乎天天待在家里——人家看到的上海,我都没看到。”眼下,依然时常旅行的卢燕经常说的口头禅是:“现在的中国不得了啊!上海的发展那么快!”只有这两句话,让她情绪起伏大了些……

  当专访结束时,身旁两位助手,一左一右,把妆容精致、神色怡然的卢燕缓缓扶起,才仿佛让人感觉与她的对话里蕴含着的山河岁月,如电影般静静流逝了。这其间,有着卢燕母亲当年误以为她没有的、独特的智慧。

  本报记者 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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