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堂,就是在食堂里吃饭。吃食堂,在不同的情景会有不同的感觉。
小时候,父母上班去了,哥哥姐姐都在外地,天寒地冻,清苦寂寥,家里只剩下我一个百无聊赖的少年郎,午饭时间一到,飞也似地下楼,穿过一条横弄堂,一头扎进一排四间打通的石库门底楼,那就是居委会操办的里弄食堂。嘈杂声中排起长队,脚步挪至木板夹墙上开出的拱形窗口前,一碗糙米饭上盖荤素菜各一,外加一小碗蔬菜汤,数出几张饭菜票,然后颤颤巍巍端到八仙桌上,与陌生人挤作一团,狼吞虎咽。在过于熟烂的饭菜气息中,幸福指数刷刷飙升。
在小孩子的印象里,弄堂食堂的饭菜总是比家里的香。同时也可以说,里弄食堂是认识社会的大课堂。比方说,打饭菜的阿姨阿娘虽然是我们的邻居街坊,平时与妈妈关系也不错,可一旦系上了白饭单,就换了一张公事公办、六亲不认的脸,决不会多给我一块土豆半勺饭,真是白白赔了笑脸。还有那些在里弄食堂搭伙的中小学教师,别看他们在课堂上动不动训斥学生,但置身于雾气腾腾的环境,也会与阿姨计较起红烧排骨的大小,辣酱里肉丁的多少。倒不如街道工厂里的小青工来得爽气,领工资的头几天,酱汁肉一吃两块,外加一份糖醋小黄鱼,豪气冲天,若是有熟人在旁边落座,操起碗来倒一半给他。到了月底做起“汤司令”,那坐姿仍然像口铜钟,用一碗没有几颗油星的鸡毛菜汤将饭倒进肚里,再打一个回肠荡气的饱嗝。还有15号里的小毛阿伯,在小菜场里踏黄鱼车,老婆死得早,还拖着三个孩子,忙完了菜场里的活再转到食堂里来收拾碗筷揩揩桌子,我估计食堂是会向他提供一份餐食的吧。好几次我还看到,在午饭过后难得的宁静时刻,初冬的阳光从天窗洒下,食堂里的阿姨为他补过衣服,绗过棉被,做过棉鞋。小毛阿伯则在扫地或刨土豆皮,任凭阿娘们拿他开玩笑,永不生气。温馨一幕,成为里弄食堂的底色。
一个人的口味会变的。上了中学,我就发觉里弄食堂的饭菜简直不堪入口,中午时分就晃到外面去找食,阳春面、大馄饨、排骨年糕,草草对付一顿了事。那会,中学生还必须学工学农。在农村,伙房里的事就由老师和学生共同打理,如果有心灵手巧的小妞执爨,常常有意外味。不过再吊儿郞当,田间劳动也是蛮消耗体力的,开饭时的吃相,拿班主任的话来说“简直像一群猪猡”。
进入学工阶段,就让我们获得了强烈的翻身感。工厂的食堂质量就是高,小黑板上写着十几种菜式,油氽排骨、肉烧蛋、咖喱鸡块、糖醋带鱼、三鲜汤经常有,大肉包、豆沙包、烧卖、葱油饼也是我们的最爱。与女生“做人家”的作风大相径庭,男生专挑好吃的点,饭菜票用光了,只管伸手向父母要钱。有时候我也会买几块土制蛋糕回家“孝敬父母”,这样的话,下回追加资金时就有底气了。
我们还在老大昌的车间劳动过,饭点将近,顶楼食堂里飘出来的气息绝对诱人,似乎还混杂了一丝异国情调。原来食堂里的师傅常常在食油断档时,跑到糖果车间去“偷”色拉油,连白砂糖、面包粉、发酵粉、胡椒粉、咖喱粉……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大“偷”特“偷”。师傅说了:“不会偷东西,就不是好厨师。”用色拉油炒卷心菜,又肥又糯,有一种西菜的风味。
现在不少社区办起了新式食堂,这是过去里弄食堂的成功转型,为居家养老提供了极大便利,稻饭鱼羹,暖老温贫。我在这样的食堂体验过一把,十几种小菜任选,米饭一元钱一碗,不够随便添。一餐吃到饱,也就十元出头一点。
今天在大力发展现代服务业的背景下,还有不少写字楼里没有食堂,比如陆家嘴吧,饭点一到,小白领们要么取出家里带来的便当盒,要么像鸟群一样外出找食,顺便透透空气松松筋骨。但总体而言,现在企事业单位的职工食堂越办越好了,这是新时代给年轻一代的福利。然而,仍有人在手机上手指一滑叫外卖,去吃那种口味很重、卫生也没有保障的食物,真是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