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痛心疾首的猕猴桃
下面这个故事钟扬不止一次对人讲起过——
猕猴桃是1904年由英国传教士和那些专门来寻找中国奇花异草的“植物猎人”在宜昌农村发现的,英国人剪下20根枝条带到新西兰去搞试验。结果,他们在这些枝条上破天荒地发现雌雄异株的可能性,杂交成今天新西兰猕猴桃。
钟扬告诫国人:这样的事情如果再在当代中国发生,那将是这一代生物学家痛心疾首的事情!
钟扬立刻和他的同行在湖北收集了70多种猕猴桃,有的又酸又涩,有的又瘦又小,“但是它是我们今后的真正种子”,钟扬把它们都送到种子库里保存起来。
钟扬和罗利军教授一起,到处收集生长在中国缺水地区的旱稻,它们的产量虽然不高,但是不需要老是泡在水里。经过培育和杂交,两位教授培养出一个新品种:杂交旱稻,获得了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钟扬还两次获得教育部自然科学一等奖。
上海世博会英国馆
1/3种子由钟扬提供
英国皇家植物园丘园建园300多年,有植物品种38000种,馆藏植物标本700万份。丘园在世界植物园中属于规模最大、植物品种最多、标本号数最全、引种驯化功能最卓著。可是丘园有多少是中国的植物甚至是已经在中国灭绝的植物!我们的辰山植物园千方百计才收集到10000种植物品种,和丘园比还差28000种。这一刻,中国的植物学家钟扬站出来告诉全世界:丘园里基本没有中国西藏的种子!
2010年上海世博会开张,英国馆展出了上万颗种子,其中有三分之一是钟扬提供的。钟扬追赶的不是丘园,而是和将要灭绝的植物争分夺秒!
对家庭“不靠谱”
他是国家的儿子
上雪原,下雪原,再上雪原,再下雪原;缺氧,富氧,再缺氧,再醉氧;到上海,飞西藏,再回上海,再飞西藏……这样的轨迹对人体的伤害是如刀似剑的。
高原病有十多种,钟扬不幸患上了多种:高血压,心脏肥大,窦性心律过缓,痛风,头晕……可是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每天忙到深更半夜。虽然拼死追赶,时间还是不够用。于是,他在等车、候机甚至开会的片刻都在加班,有时候他站着排队,站着站着就睡着了。
2015年,1米80的壮汉终于病倒了:脑溢血。医生给他开刀,帮他吊针,叫他静养,命令他不得下地。
钟扬口授了一封像是遗言的信:这10多年来,既有跋山涉水、冒着生命危险的艰辛,也有人才育成、一举实现零的突破的欢欣;既有组织上给予的责任和荣誉为伴,也有窦性心律过缓和高血压等疾病相随,就我个人而言,我将矢志不渝地把余生献给西藏的建设事业。
八十岁高龄的老爸劝儿子:你要注意自己身体了,毛病已经这么重了,就不要再去西藏了。可是没过多久,钟扬悄悄向上级递交了担任第八批援藏干部的申请书。西藏那边的事业我不能丢啊!
老爸很生气:家里你照顾不到,老人孩子都不管,全靠你媳妇张晓艳,她是同济大学的教授,她也有她的事业。你真是不靠谱啊,就当我是为国家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他给双胞胎儿子
起名云杉云实
钟扬觉得他是把生命浓缩了的人:老天爷最好再给我十年时间。钟扬说这话的时候只有50岁,难道他对他的生命周期有预感?难道他和野生种子资源的蔓延式灭绝正展开一场最高速度的拼死赛跑?
2002年,复旦大学的学生在网上发布“告示”:钟扬教授和张晓艳博士的遗传学实验取得巨大成功!原来,这个“遗传学”就是两位博士的双胞胎儿子出生了,钟扬给两个儿子取名字,一个叫云杉,一个叫云实;一个是“裸子植物”,一个是“被子植物”。钟扬早已深深跌入那个“牛角尖”,连生个儿子都是植物植物植物,种子种子种子!
未能兑现
对妻儿的承诺
2017年的9月27日,亲朋好友从四面八方赶到宁夏,向钟扬老师做最后的告别。
云杉扑在父亲的遗体上失声痛哭:爸,您敢走啊,我还没有长大呢,爸呀爸!我才这么小,您怎么敢走了呀!您不能走啊!你不是跟妈妈说过,我们15岁之前由妈妈多带一点,到了15岁都由您来教育您来带吗?
云实泪流满面:爸呀爸,我是那么听您的话,那么依赖您信任您。您叫我到上海共康中学读“西藏同学内地班”,叫我和藏族同学建立感情,学会讲藏语,我就去读了西藏班。中学毕业以后,您叫我到山东潍坊昌乐二中去读高中,要学会独立生活,要接触各地方的人。我就背起书包到潍坊去读书。几个礼拜前我刚刚问过您,将来大学考什么专业好?您建议我考物理系,您说先要学习思维方式,学会了,以后干什么都可以了。爸,今后我到哪里去找您商量好多好多事啊?
终于,90公斤的魁梧身躯变成了一捧骨灰,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结构被撞得粉碎,无情地留下了孤儿寡母,还有颤颤巍巍的老父亲老母亲。
他在西藏
“播”下人才的种子
复旦大学生科院的一位院长无可奈何地说:钟扬在复旦的工作还好说,总有人可以顶上,但他在西藏的工作,可能再也不会有人能补上了,因为没有人能够……
钟扬担任复旦大学生命科学院副院长,担任生物多样性与生态工程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副主任,担任上海市钟扬劳模工作室主人。钟扬在复旦大学西藏大学两头跑。只要一回到复旦,办公室就像门诊室,学生们排着队进去请教问题。
钟扬喜欢在复旦大学上课和做研究,更喜欢呆在西藏大学这个中国“最高”学府。
是他,第一个争取到西藏大学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
是他,第一个争取到西藏大学植物学一级学科硕士学位授予点;
是他,第一个争取到被北京批准建立生态学博士学位授予点;
是他,首先争取到双一流学科建设,前所未有的三大步或者说五个台阶,震惊了西藏教育系统和全国教育界同仁。
钟扬悉心培养复旦学生,更精心培育藏族学生。他要培养一批西藏的采集生力军,帮助西藏建成一支能够参与国际竞争的植物学研究团队,其实,他是在“播种”。
到2017年,他已经培养了各族硕士研究生16名,博士研究生26名,博士后9名。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这些博士里有5个是藏族博士,更欣慰的是这5个西藏博士有4个都留在了西藏,开始采集西藏植物的种子,开始研究生物多样性。
钟扬的理想是在我国所有少数民族中都培养一个植物学的博士,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能让中国所有的植物都留下种子的。就靠这56个博士,就靠156个硕士,就靠1560个学士……
钟扬的妻子张晓艳教授说:钟扬的思维一直是超前的,他不但思考超前,实践也超前,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践行者。所以有时候不为人们理解和接受。
一位藏族博士说:钟老师,现在的科学家都做些高精尖高大上的研究,这样立刻可以验证假设、发表成果的,所以做您的博士,我甚至觉得烦了,因为您去野外采种,采得再多那都不是你的成果,成不了论文毕不了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