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11月,我到南通长江边插队,正是云淡气爽的深秋。第一晚,我和另一个男知青被安排临时住在四周是小河沟的仓库旁的“更棚”里。
夜里,激动中夹杂着害怕,我们没敢把煤油灯熄掉。上床后不久,就听到棚子里到处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夹杂着好似人的吸气吐沫声。听到这怪异的声音,那些小时候听到的神仙鬼怪的故事一起涌入脑海,我们躲在蚊帐里,大气也不敢出。
胆战心惊挨到半夜,实在忍不住好奇,我们壮起胆子,“嗨”的一声跳下床。棚内突然安静下来,除了我们在煤油灯下晃动的影子,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任何东西。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起床查看,屋内跟昨天住进来时没有异样。上工了,我们把夜里的“诡异”之事告诉其他知青,一旁生产队的“民兵排长”不动声色地说:“今晚我来陪你们。”
天黑了蛮久,“民兵排长”背着一个约一尺多高、底扁肚大肩宽口小、状似现在常见的“风油精”瓶子的竹篓子来了。他让我们点上灯,就屏声静气地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我们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呆呆地站立一边,静观事态的发展。
过了没多久,用芦苇扎成的更棚墙壁与地面连接的地方,被什么东西顶开了一个个小洞,接着就钻进黑乎乎的小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只只大小不一的螃蟹!它们横着身子,背脐部吐着唾沫,高举着两只大大的钳子直向灯光扑去。只见“排长”一个箭步冲到“墙壁”前,堵住螃蟹的退路,脚踢手抓,把那些来不及逃走的螃蟹捉进蟹篓里。我们也学着“排长”的样子,手脚并用,伸手就捉,螃蟹们举起大钳,拼命抵抗。我们虽捉了几只,但手也被钳了好几个口子。
很快,我们就抓了半篓子“俘虏”。蒸熟后,学着“排长”的样子,掰掉蟹脚,掰开蟹壳,将一团白乎乎的蟹身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几下,就连渣带壳一起吐掉。那晚,虽说吃得牙根酸痛,但并未品尝出特别的鲜嫩香甜肥厚,只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痛快豪爽至今难忘;同时,也学到了一个技巧——把蟹肚子里不能吃的两坨“肺”聚集起来擦手,去腥气非常有效。
此法捉蟹不费多大力气,但却不能常用。因为“煤油”是计划供应的,每人每月半斤,用完就要“摸黑”了。
为了吃蟹,我们改“守株待兔”为“主动出击”。秋天的晚上,约上几个人,到田埂、沟边、灌溉渠上漫无目的地到处兜,每次总还能碰上几只出来溜达的蟹。不过,这些蟹都是些行动迟缓的“老弱病残”,那些肥大壮实的,一听到风吹草动,早就躲得无影无踪了。
每每吃到蟹,心中总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惆怅,螃蟹就为了“追光”,而被送上了餐桌。但它们宁可身葬人口,至死也不改变,这是可敬呢还是可叹?
插队时吃蟹,实在是一件太平常不过的事。除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外,就是买,也不过两三毛钱一斤而已。前几年,蟹被请进了“水晶宫”,顿时身价倍增。所幸,这两年的蟹,褪去了披在身上的种种光环,又回归到“食物”的本义,“飞入寻常百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