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了。

　　最伤心的时候出乎意料。那天办完所有的事，回到自己家里，想到一个人就这样离开了，突然就开始哭起来。给好朋友发消息说，我是不是要伤心死了。他说，都会好的。

　　的确好了。第二天就没有再哭过。在之后的漫长的时间里，我还是照常工作，照常生活，甚至很长时间都不再想起爷爷。不过那天在爷爷的房间留下时拿了一本他年轻时候写过的笔记本，他抄了一些语录，写了一些自己在工作中的心得。我很难想象，爷爷趴在桌前写这些，距离现在已经都超过半个世纪了。

　　独自看到他留下的字的时候，我会认真地思考，他究竟去了哪里呢？我将《西藏生死书》放在床头随时翻开读一点，但也不能解答我的疑问。但这样的伤心已经和当时的不太一样了。

　　人到底以怎样的形式存在于这个世上呢？

　　把爷爷的遗物烧掉的那个晚上，天空突然出现了非常瑰丽的粉红色，从远处一直烧满整片天空。所以爷爷是走了吗？一个人活着的时候，衣服那么少。我有记忆以来，他就穿着军裤、白衬衫，烧掉也就什么都没有了。人一生孜孜不倦追求的东西到底有多重要呢？

　　如果人死后有灵魂，那么爷爷他还能看见我们吗？又或者，他还能感受到喜怒哀乐吗？他还记得在病床前面我握过他的手吗？他还记得他躺在那里受过的苦吗？

　　是真的解脱了吗？解脱又是什么？我们这个世界的语言大概难以描述那样的感觉。只能尽力去想象，以我们自以为是的方式。又或者，就像《金刚经》所说，都是幻象？

　　日子当然还是照常过下去了。每天都很忙，但也并不能完成太多的事。我陷入一种对自己的怀疑与否定中。小说写不好，书卖不好，快乐变得非常奢侈。但到底在焦虑什么，也并不能表达清楚。

　　怎样才是有意义的？现在有意义不算，将来也要是有意义的。还是说有意义本身就是无意义的？ 

　　但老人们比我们坚强这是一定的。爷爷落葬那一天，我90岁的外婆还在现场张罗，她嘱咐我们离开房子时要摔一只碗，捧着相片的人不能回头。还有奶奶，从十几岁就跟爷爷在一起的90岁的奶奶，甚至没有来现场。她说，不用看，老头子会安心走。

　　奶奶心里怎么想的？她不会说，我也体会不到。但奶奶面色平静，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流过眼泪。

　　我的确是在爷爷去世的这一年里才开始思考生死问题。我看了许多的书，都无法安抚自己。所以，这大概是一个非常漫长的需要慢慢接受的大课题。

　　我写下这篇文章是因为前些天偶尔读到钱穆先生写的《灵魂与心》，他说“中国文化看待死亡是心心相印，此心存在于世，离开后在后人心里得到映照与复现，心与心辉映，如此相续不已。”

　　这说法击中了我，它太温暖了，多少宽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