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次去阿尔班·米歇尔（Albin Michel）出版社之前，我对它丝毫不了解。我的朋友弗里克斯介绍说，这是一家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出版社，在法国家喻户晓，是法国出版三巨头之一。他们的作者每隔两年就会有一个大奖。龚古尔奖、费米娜奖、诺贝尔文学奖等等，长长的名单就在他们的网页上挂着。

　　出版社在巴黎的Huyghen街上，弗里克斯早已在大厅里等我。大厅的四壁上，挂着许多画像。有男有女，看起来都气质不凡。弗里克斯一一向我介绍。

　　“这些都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作者。”他说。

　　大厅的接待员是一位年轻女子，等我们参观完毕，微笑着跟我们说：“杰拉德先生马上下来。”

　　杰拉德的全名叫杰拉德·德·科尔塔泽，他是文学部的主编，负责我这本书的出版。他本人也是一位著名作家，曾获得过法兰西荣誉军团骑士勋章。杰拉德把我们带到三楼的办公室。

　　“您的作品有着独特的叙事方式，里面人物的命运，每一个都撞击着我的心。我们很高兴，能把一位中国作家介绍给法国读者。”杰拉德说。

　　我们谈论彼此的写作计划，各自的爱好等等。他了解到我正在写中国历史，回过头，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这是他写的一本历史小说，书名叫《镜子》，送给我。

　　正说着话，一位老人走了进来。他是阿尔班·米歇尔集团的董事会主席弗朗西斯·艾斯梅兰德。他已经82岁了，是创始人阿尔班·米歇尔的外孙。老先生拉了一把椅子，很随意地坐在我们的旁边。他说：“我现在每年看不了太多的书，不过您的书我看完了。我看到了我想像中的中国，想像中的乡村。一个我们也失去了的故乡。”

　　也许是关于印数什么的，他们在轻声商量着。老先生笑着说：“先生们，我比你们，甚至您，作家本人，对这本书都更有信心。我相信法国读者会喜欢的。”

　　就这样，《匠人》法文版的首印确定了下来：12000册。

　　时间不早了，杰拉德先生送我们下楼。我们穿过大厅，向门外走去。出门的时候，我又扫了一眼那墙上挂着的画像。

　　弗里克斯和我在地铁站告别。

　　“墙上应该有一幅中国人的画像。”弗里克斯钻下地铁站口的时候，朝我挤挤眼睛。

　　天黑了，街灯亮了起来。我的地铁站在另一条街上。我快步走过去，脑子里突然出现我两年前刚到巴黎的一幕。

　　我出去寻找租房，已经找了许多天了，找不到。巴黎一个人也不认识，我发着高烧，嗓子几乎说不出话来，垂头丧气地走过雨果广场。恍恍惚惚，突然在路边扭了脚。如刀子刺进了骨头，我喊了一声，疼得坐在地上，一动不能动。脚立即肿起来，火烧火燎一般。路旁有洒水车留下的积水，泥泞而肮脏，我把这脏水一遍遍抹在脚上，希望止住疼痛。

　　疼痛终于有所减弱，可是我已经不能行走。我就在路边上一直坐着。我问我自己，就像许多人问过我的那样：你来这里做什么?天渐渐黑下来。一位颤巍巍的老太太走到我身旁，弯着腰对我说：“先生，需要帮助吗?”我朝她摇了摇头，心里却像有风吹过。我扶着旁边的一棵小树站了起来，一拐一拐地走向前面的地铁站口。

　　那个站口离我的距离，就像现在一样，都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