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秀是从上海出去的女作家,其《一个上海女人的下午茶》当年搅动过时尚写作,但我对她的诗歌写作所知不详。这次阅读其诗集《我不能握住风》,讲真,我有点被惊到。
作者一洗小资情调,用几乎沉痛和陌生化的诗句,勾勒了其精神世界,全然没有时尚的浮华,却充满了伤逝的痛思。从母语故国到移居海外,在纷繁的时空交错中,诗人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人生?有哪些因素促使她作出了凤凰涅槃般的精神选择?读着诗句,我似乎窥探到了诗人隐秘的情感和精神空间,特别是面对命运和生存等命题时,其表现出来的饱含疼痛的诗学思考,尖锐而慈祥,有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怪不得刚离世的华语诗坛泰斗洛夫先生都有点不吝赞词:“意象是她最有力的翅膀,载着她,也载着读者遨游于一个接一个的崭新世界。”
宇秀的诗,有点不按常理出牌,雅俗混搭,韵散杂糅,其魅力恰在诗句的“陌生化”,有画面,有形象,有声音,有欲望,有失望,有希望……形而下又形而上,意境和哲思都很美,袒露中有内敛。她不经意塑造了一个“怨妇”形象。怨妇者,其心之哀苦情之挣扎,可以衍化出多少诗行啊。“怨妇”又如何?当一个“怨妇诗人”以其恣意随性、谐谑机智、世俗细节与诗意哲理熔于一炉的独特诗风异峰突起时,不是给人以很大惊喜么?给宇秀贴上“美怨妇痛感诗人”的标签,并不会降低或稀释她的价值,也并不意味着她的诗歌总体格局的狭隘。反而我觉得,借此“美怨妇”通道,可以抄近路窥探到她的心路历程,看到她由“怨”而“恕”的升华过程。一个“怨”字,岂囿于简单的“怨妇”?可怨之人可怨之事很多,比如在宇秀的世界里,还有来自现实世界的其他之怨——
总是赶到机场时飞机正在上天
总是买好了火车票站台已经迁移
总是奔到电影院没看着开头
总是临考却不知课本丢在哪里
总是轮到自己登台就想不起台词
总是张开嘴巴说不出话语
总是被狗撵着抬不起脚
总是看见火焰睁不开眼
明明听闻熟悉的话音却是陌生的脸
明明与你热吻着怎么竟拥抱了一个虚空
……
这首《总是错过》描述的情景,像是“私人抱怨”,又像是某种“普遍映像”。诗歌之所以打动人,正是因为诗人个体的情感遭遇能够激起广泛的同感,并且用文学的力量穿透灵魂,让人感到微微的痛。宇秀的诗风特点是不刻意追求辞藻之美,有时甚至故意恪守平白素朴,可正是这种看上去“陌生化的诗句”,具有“在琐碎庸常中捕捉提炼诗意”的非凡功能,而且游刃有余地显示着语言张力:无论是戏谑还是抒情,哲思还是批判,都可以进出自如,当你刚刚还迷醉于其诗的韵律美时,大段的口语化诗句突然而至,雅俗一锅煮浑然天成,衍化成独特的诗学文本。
好诗本应是人格的喷泉。诗句之所以打动人,说到底是因为人格打动人,没有基于人格美好的穿透力,辞藻再华丽都无济于事。我通过宇秀的诗集窥探到了其心灵世界,从小资到主妇,从怨妇到诗人,从时间到空间……《我不能握住风》很不狭隘,它不止于“怨妇的忧思”,它是作者用诗行书写的汉地记忆和北美经历,是用跨文化视野抒发的超越个人世界的广阔哲思,叙事中融合意象,抒情中掺合批判,具有女性的敏感和历经世事的了然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