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去北区食堂，要了两个红薯一碗菜粥，找个清净处的座位，刚开始吃，餐桌对面走过来一位食堂中年女工，对着立式空调吹。看她脸色泛红，显然是干活儿太热了，来这儿凉快一会儿。

　　看她有点儿面熟，又想不起来哪儿见过。她倒先笑了：“我在旦苑餐厅干过十年，给你打过饭，我记得你。”

　　原来是这样儿。她说最近北区食堂人手紧，调她过来帮忙。

　　我有点儿好奇，问她十多年前干什么工作？

　　“在公交车上当售票员。”

　　“在哪一路车呢？”

　　她索性坐下来，笑眯眯地说：“都讲不清，好多路车。我不是固定的售票员，是机动的，不管哪路车的售票员有问题，我都要顶上去。比如有的售票员小孩子生毛病送医院，临时请半天假，这时候我就要去顶替，下半天人家来了，我就下车。”

　　我说这工作听上去不太忙，她直摇头，说经常去顶替夜间车，半夜两点就上车，特别是115路这种去火车站的夜宵车，必须准时，不然耽误乘客赶火车。不过，比起夜间车，白天的售票员更辛苦，乘车的人五花八门，什么情况都有：小孩子病倒的、农民箩筐撞到人的、钱包被偷掉的、人太多吊在车门不肯放的……这些都要售票员面对，特别累。十来年前开始，大家刷卡、投币乘车，售票员纷纷下岗，她来到复旦，当起了餐厅服务员。

　　她说话声音清亮，面容和善，眼神很乐观。问她什么时候退休？她说已经58岁，退休好几年了，每个月退休金3400元，够自己用。现在还继续干活儿，主要是给女儿攒钱。精打细算，存下了30万，准备再存20万，就算尽了力。

　　“女儿4岁那年我离了婚，一个人带她。她大学毕业后在电视台工作，每月收入1万多元。不过我放不下心，她今年34岁了，还没有男朋友，而且一点儿也不急，说一个人过得挺开心。将来我老了，她怎么办呢？”

　　“你是不是经常催她结婚啊？”时下这样的父母太多，忍不住问她。

　　“以前催过，现在也不想催了，不然两个人都不开心。我对她说，结婚不是看对方的钱，也不是房子车子，是两个人在一起心里喜欢。只看人家的钱，不爱他人，心里疙瘩，一辈子过不好。我还对女儿讲，找个男人，个子矮一点儿，收入少一点儿，样貌差一点儿，只要你喜欢，我都接受。我现在住的房子不大，假如她找的人没房子，不要紧，我让出来，给他们住，我去养老院，没什么大不了。”

　　真是个很大气的妈妈，一辈子不容易！女儿应该很爱很钦佩妈妈吧？

　　她目光一暗：“我女儿其实不大看得起我，她眼光高，我文化低，比不上她。以前催她找男朋友，她说你年纪轻轻离了婚，为什么那时候不再找个男人过日子？觉得我没把生活安排好。”

　　赶紧宽慰她：“年轻人就是这么说话，心里肯定理解你。”

　　她笑了：“我想得开，不在意，只想女儿过得好。”停了停，还是叹了口气：“两代人，想法不一样，她哪里明白我的难。”

　　说罢，她起身去忙了。

　　看她渐渐走远，仿佛看到了复旦校园的另一个纵深。成千上万的学子，来这里读了书，拿了学位，匆匆又走了，谁会知道，在课堂、实验室、各种学术报告会之外，还有几千平凡的劳动者在忙碌，他们有自己的故事，默默无闻，冷暖自承，却是人世间一抹不容忽略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