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这辈子应该统共只见过两次陆谷孙先生。一次是在前年10月,陆先生荣获“上海市社科第十二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学术贡献奖”后,去他家采访。坦白说,那天有工作任务在身,又知陆先生素来不爱被媒体采访,心中多少有些惴惴然,“过招”大于“交道”,不够坦诚自然。
另一次是在去年秋天,因为约了朋友L君等一干人吃饭,打电话给此君却闻他恰在陆先生家中做客。得知距离约定饭点尚早,且我亦在复旦附近,陆先生便让我也去他家坐坐。“陆老师,您要我带点什么来吗?”在电话里,我出于礼貌问了一句。没想到,老先生回答得倒快:“你帮我带点哈根达斯冰激凌吧。”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可是,到底要带多少冰激凌,什么口味、哪种容量?老先生没说,我也不见得再打个电话去问,反正就当是指明了方向的上门礼,自己看着挑吧。走进最近的一家便利店,恰好哈根达斯冰激凌在搞活动,微信支付可以买五送一,我便快速挑了六罐不同口味,打上车直奔陆先生家。
“太感谢啦,不好意思噢,今天请侬当了趟‘人肉快递’。”刚进门,陆先生笑眯眯地对我说,而后招呼我和另外两位客人“help yourselves(随意)”地每人选一罐冰激凌“当零食吃”,并说要把剩下的冰激凌放到冰箱里去。待我熟门熟路地把冰激凌放进冰箱走出厨房,只见老先生拿了两张100元,“小单啊,这点钱够不够?”我连忙摆手说不用,哪有上门送礼还问主人收钱的道理。老先生却说:“这是我让你买的冰激凌啊,当然应该给钱,跟快递到付一样嘛!”我又推脱了几次,见老先生摆出一副生气面孔,只能说好吧我收下,但是给我150元就够了。“150元能买6罐哈根达斯?嘿,我可是知道价钱的呢!”老先生不依不饶地继续抖着200块钱。我告诉他,恰好便利店搞活动,所以统共才付了150多元,还给他看了支付信息。“那真划算,现在高科技是发达,啧啧小年轻玩得转。”说着,他收起一张100元,换了张50元,又翻了翻钱包,“零钱我好像没有,那我就不给你咯。”
看我接过150元,老先生倒是乐了起来。“上次见你我也没留下多大印象,这回印象深刻了,我现在对你的评价非常高,小姑娘很实在,很好!”我无奈地摇摇头,自嘲道:“大概是我还没学会假客气,让您老觉得我是真想收这钱呢。”老先生听完抚掌大笑,他说但凡委托买东西最后不肯收他钱的,最后他都不让人家再去家里,还说作为奖励,以后还让我给他买东西。
可惜,我没等到这个“以后”。
听闻陆先生脑死亡的消息时,我正走到一家上班途中必经的哈根达斯门口。迷迷瞪瞪间进了店,呆呆地瞅着冰柜里的冰激凌。哎,陆先生啊我真想买上几罐打车送去医院,给您和看护您的人们,然后对您说,这回是我自作主张,我不收您钱……
写于7月27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