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2016上海中国画院年展”作为纪念画院筹备成立六十周年华诞系列展的压轴,汇集了近几年画师们的倾心力作,展现了上海中国画院老中青三代画师对于中国画如何反映当下生活的思考。
近百年中国画经历了历史上最激烈的变革,今天更是面临着西化趋势的挑战。笔墨是主体精神的载体,对创作者而言,其自身成长年代对文化认知的视角及生活经验,亦决定了其创作观念与面貌。从上海中国画院分别出生于50、60、70不同年代的画师们身上,我们亦能从不同向度重新体味清人石涛“笔墨当随时代”的况味,它既是整个中国文化所面对的普遍性问题,又是中国画自身的价值、变化规律、精神性和形式语言等一系列问题的缩影。
重塑经典的50后
物与我的关系,可能是画家们一辈子都需要思考解决的问题。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六法”之中的“应物象形”“师法造化”,都是要求绘画要有生活基础。对于艺术与生活,艺术与社会的关系上,画师汪家芳、丁筱芳有着一种“沉重感”。这种“沉重感”可以说是来自于他们这代人的社会责任感。
对中国人而言,山水是亘古事,山水画的描摹对象不是客观环境中的一山一水,而是蕴含其后的中国传统精神的灵魂。有着扎实的来源于宋元山水的笔墨基调,有着精微而又朴实的笔墨意趣,率真而不做作,坚持写生在数码时代不可替代的重要性,汪家芳在不断地出发与行走中,建立起自己更贴近现实和现代人的山水画艺术语言。在汪家芳看来,作品所呈现的意境、思想和美感形式,是作者文化修养和对现实生活的感受的叠加,只有将历史和现实的关系协调到一个比较准确的位置上时,艺术家才能谈得上正确的继承和真正的创新。
汪家芳、丁筱芳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生人,从这代人的知识结构来看,他们深谙传统绘画的理法,亦不拒绝对西方文化的观念进行认真的思考。
对于中国人物画的创作,曾经历了写实与写意之辩。善于把繁复的素材进行浓缩,来体现自己对人物的理解,丁筱芳亦认为,一个好的人物画家,不但要具有造型能力,也需有相当的文学素养。最近,丁筱芳画了一系列文化名人肖像,孙中山、弘一法师,包括此次大展上的《鲁迅》像。构图上借鉴西画,讲求视觉表达的张力,采用满构图,背景用装饰性意味的处理来衬托人物。丁筱芳采取了徐悲鸿所倡导的“古法之佳者”留之、“西洋绘画可采纳者”融之的中和态度,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不断调整着自己的画风,以期呈现出更接近自己个性气质的“新图式”。
画完水浒,丁筱芳的目标是再画五部重塑经典的名著,汪家芳给自己出的难题是画一百幅杜李唐诗诗意图,两人都着意于在传统文化传承上做文章。被圈内称为“芳芳”的两位画师自言作为“传统的守护者”,恰逢盛世,能有机会承前启后地传递这份精神,亦是活在当下之幸。
抒写城市的60后
在上海中国画院,除了芳芳组合,还有一对因爱好和趣味相投组成的“大小H”组合:何曦和洪健。间接地受到“八五新潮”的影响,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他们可以说是率先对传统绘画进行当下反思的一代,亦是相对而言,思考最深入的一代。“对于传统的理解不应该停留在表面,反对借着‘继承’的口号复古,到什么山捉什么柴,画时代的画,并画出时代的特点,这是我和何曦比较一致的观点。”洪健说。作为时代更迭,城市化进程的亲历者,何曦和洪健不断地用自己的创作表达着对文化、环境、社会的思考,有时是对城市化进程中出现失衡的反思与质疑,有时是对城市人生存状态的关切与提醒。
尽管以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方式刷新着观者对于中国画视觉的传统印象,何曦强调自己创作的出发点是观念,视觉传达不过是观念的一种外相。何曦的作品延续着城市寓言的叙事感,荒诞中充满了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他以《海洋世界》、《狐悲》等为代表来表现人与自然的矛盾,有感于城市建设的无序,他创作了《二手植物》、《迷宫》等,以《捆着我绑着你》、《和谐家园》等来隐现人与人交往之困境,以及以《标本》系列阐述传统文化与中国画当下境遇。“不管我画狗,还是鱼,我想表达的都是当下人的生活状态。”不善言辞的何曦道。作为一个城市寓言的演说者,如同底比斯人的斯芬克斯,何曦用自己的画笔不断重构人们熟悉的意向,以出人意外,而又在情理之中的呈现,拷问着观者的灵魂。而收获答案的过程总是让观者莞尔,回味良久。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曾写道:“这城不会泄露它的过去,只会把它像掌纹一样藏起来,写在街角、在窗格子里、在楼梯的扶手上、在避雷针的天线上、在旗杆上,每个环节依次呈现抓花的痕迹、刻凿的痕迹、涂鸦的痕迹。”从某种角度,这亦是对造型能力极强的洪健,近年所着力的老建筑题材创作的一个注脚。他并非只是简单地描摹建筑外观,更多地是将对当下生活的观察融入其中,有时是撞入画面的红色电话亭,有时是让人感觉压抑地喘不过气的煤气包,他巧妙地在画面中植入了观念的隐喻和象征。上海无山亦无水,洪健将传统的山水题材“偷梁换柱”到了蕴含着城市文脉的老建筑上,在新与旧、绚烂和质朴的对话与碰撞中,表达着自己对于意象观照自然与表现主观心性这一中国画文化精神的理解与把握。
关注内心的70后
在上海中国画院,鲍莺和庞飞是最年轻的两位70后画师。表达生的智慧、生命体验是所有艺术创作具有共性的源头。更年轻一代的画师们,肩上少了前辈人的历史之重,开始更多地将自己的绘画主体聚焦于生活中的私我场景和自己的心理状态,希望能从自身的文化成长经历中探寻到一条不同于前人的道路。
近年来,鲍莺不断以“工笔写意化”的方式,表达着作为女性艺术家的“私角度”和审美。本次年展作品《希望》中,她用整体稳定的十字构图和似乎坠落又仿佛起飞的飞机以及人物的表情动作里,隐喻人的顽强不屈。“怀旧不是艺术发展的方向”,鲍莺说:“我一直想最大限度地把中国画往底线推,来做中西绘画的对比,借鉴西方色彩、构图、表现方法、现代哲学理念,甚至是网络时代的文化符号等和现代生活息息相关的任何绘画元素,但也坚守住中国绘画的底线,比如线条及其疏密关系的呈现,二维世界里的散点透视运用,传达属于东方的人生思考和境界的追求”。
家乡在陕西紫阳的庞飞从小生长在山里,移居上海后,现代水墨在他身上造就的影响愈见明显,与很多当代山水画创作者一样,他采取了用凸显山水画精神指向的方式来承载自己表达当代视觉审美经验的企图。庞飞的山水是从今天的角度回望古典的过程中产生的,他果断地抛开了经典,结合人生经验,将自然山水与画家内在的精神山水,或者说观念山水进行重叠与映照。
70后的纠结似乎越来越执拗于是传承还是创新这个命题上, “我想这两者不是互相割裂的,而是相辅相成的关系。绘画语言、表现方法随时代发展创新、中西结合,东方的神韵需要延续,但它不仅是图式,是精神,是境界,是人文关怀。”鲍莺说。
从这次上海中国画院年展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中国画传统的强劲的生命力,几代画师从不同维度重新审视、挖掘着传统,同时汲取着现代的价值取向和方法论。创新不论成败,我们期待着更为成熟的、现代的中国画艺术语言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