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的春天,一个20岁的青年来到沪东工会联系工作。工会里正在油印歌片,他捡起了几张飘落在地上的纸一看——啊,《国际歌》!听说这是共产党的歌呀。那歌词多么震撼人心哪!——“让一轮红日照遍五大洲!”这是早期《国际歌》的译文,现在已经译作“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没想到这张歌片让他产生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信念,并真的在不久后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个青年,就是我的父亲,陶悉根。
“五卅”险遇难 起义冲在前
我父亲入党后,在申新五厂发展了一批党员,建立了党支部,组织上任命他为支部书记。
1925年5月15日,工人顾正红被日本资本家杀害,我父亲参与了召开市民大会、示威游行、街头演讲等工作,将市民的愤怒引向罢工、罢市、罢课的“三罢”斗争。5月30日,游行队伍挺进南京路,我父亲跑前跑后忙着指挥。当游行队伍行进到南京路后,敌人开枪镇压,此时他不在前排,这才幸免遇难。
据杨浦区党史办的记载:陶悉根同志领导的党支部经过“五卅血案”的洗礼后,成为沪东地区战斗力较为突出的堡垒。在大罢工前,当讨论谁去把罢工告示贴到厂门口时,有些人低头不作声了。这时有一位党员,叫杭鸿初,是我父亲的战友。他见不得在危险时刻退缩的怯懦相,说:“党员在这种事情上能往后缩吗?我来!”
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感召了群众。放工时,工人们成群地涌出厂门,杭鸿初趁着乱,从容地把告示贴到了工厂大门口。
1927年2月,周恩来在沪东部委机关华德路(今长阳路)斯文里13号开会研究发动上海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我父亲和其他几位同志参加了这次会议。3月21日中午12时,上海总工会发布总同盟罢工令,全市80万工人实现了总罢工并很快转入武装起义,震惊中外的上海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爆发了。我父亲也奉命带领一支队伍对敌人的据点发起了进攻,经过鏖战,终于拿下敌人据点。全市的战斗一直打到22日傍晚6时多,工人武装才攻克了敌人的全部据点,占领了整个上海。起义指挥部随即召开市民代表会议,宣布成立上海特别市临时政府,规定全市最高权力机关为上海特别市市民代表会议,代表会议产生的政府隶属于国民政府。
面对大屠杀 信仰不动摇
起义胜利后,上海工人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迎接北伐军的到来。
然而,当北伐军乘胜向前推进时,蒋介石为稳固自己的地位,命令北伐军在南京停了下来,同时在上海纠集杜月笙等人,武装地痞流氓,准备清除共产党。4月12日凌晨,反动派向毫无准备的工会、工人武装、共产党组织发起了进攻,“四一二”大屠杀发生了!整个上海完全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
第二天,我父亲组织了申新五厂工人不上班,以示对大屠杀的抗议。
据杨浦区党史资料记载,这时我父亲参加了沪东的特别行动队——“打狗队”。但我听父亲说,他因为是支部书记并参与整个沪东地区工运的领导工作,所以不允许参加危险性极高的“打狗队”,党组织让他继续去搞工运。
父亲曾经告诉我,“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期间,许多共产党员被枪杀,被逮捕,也有一些党员叛变,还有一些党员隐姓埋名,逃离上海,与组织主动失联。马路上遇到自己的同志不仅不能打招呼,还要立即隐蔽,因为相互都不知晓对方此时的政治态度。在这种极度的危险之下,党的组织转入了地下。
在这危急的关头,党员的信仰面临了严峻的考验,他们都在考虑自己该走哪条路。我父亲则坚定地表示:“投了红旗不投白旗!绝不动摇,干到底!”这是他对党发出的誓言。
杭鸿初也是这样。他经过党组织的严格审查,被调到江浙区委(后改为江苏省委)当交通员,并且参加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红恐队(即红色恐怖队,也称红队)。红恐队也称打狗队,归属周恩来直接领导的中央特别行动科(特科),专事消灭叛徒和走狗。
共产党人是杀不完的。不久,转入地下的共产党组织又在上海活跃了起来!
但是此刻,党的地下工作更加危险,每一天、每一刻,党员都有着生命危险。
由于叛徒出卖,陈独秀的儿子、参与领导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的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江苏省委书记陈延年等人在司高塔路(今山阴路)恒丰里104号(现为90号)江苏省委机关被捕。
1982年左右,我去恒丰里协助考察江苏省委地址时,遇到了一对88岁和90岁的老夫妇,听他们讲述了陈延年被捕时的情形。
当时,杭鸿初在三楼睡觉。当他被惊醒后冲下楼来时,看到一楼客堂里已是狼藉一片,随即他在前门隐蔽起来,看到敌人与陈延年等人在前弄堂纠缠。杭鸿初后来对我说:“我真恼火手里没有枪啊,不然我就向敌人开火了!”他马上从后门冲出后弄堂,一路奔跑去通知其他机关的同志。路上他看到有我们的同志向恒丰里走来,就立刻隔着马路喊:“一零四有毒!”许多同志听了,立刻撤离险境,因而得救。
1927年7月4日,陈延年被国民党龙华警备司令部枪杀在小木桥路坟地。过了些日子,党组织指示杭鸿初和另一位同志一起,夜里去小木桥,冒险将陈延年遗体挖出来运走。当时他们发现遗体已出水,只得连下面的木板一同抬起,放到手推车上,急忙运走。
党史上只记载了陈延年被国民党枪杀,但遗体被偷运出来却没有记载。
至于遗体运出后的去向就更是个谜了。杭鸿初多次告诉我,他们把遗体交给了来接应的同志,但因为当时严格执行“单线联系”的纪律,他们并不认识来接应的人。
陈延年被枪杀在小木桥坟地,而近年来我注意到有学者认为陈延年等同志被枪杀在枫林桥。我想枫林路与小木桥路是相邻马路,距离也就300来米。杭鸿初的回忆是否准确,就留给党史工作者去考证吧。
“假释”出狱后 离沪去找党
到了1928年,隐蔽在四马路(今福州路)一家旅馆里的党的机关又被敌人发现,我父亲和杭鸿初等十几位党员被捕了。
在巡捕房,他们有过短暂的串供机会,我父亲嘱咐大家:一、互不相识,各打各的官司,绝不牵扯到任何一位同志、任何一个机关;二、绝不承认是共产党员,这样就能逼迫敌人把自己按刑事犯在租界处理。因为按当时的规定,凡是在租界的共产党员都属于政治犯,要交给国民党龙华警备司令部处理的。一旦交给国民党,那就有去无回了。所有被捕同志都做到了这一点。这就是经历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有勇有谋的共产党员!
这时,杭鸿初要求我父亲给他改个名字以便编造假口供,我父亲就给他改名为杭伟之。
我问过我父亲:“你当时为什么不也改个名字呢?”我父亲说:“我的情况和鸿初不一样。当年,我改了名字敌人也查得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