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雨就是。

　　雨下了，下的是雷阵雨。合心愿。下了整整一个上午。雨点粗，落到地上是“噗噗”的声音，落到河里是“咚咚”的声音，而且这雨只下高家村这个地方，三四里方圆，其他地方没有下。这看一看天上的云块就知道了；下好后太阳还爬了出来，太阳的光像射线，穿过树叶，穿过芦苇，照到了河岸上，河面像是铺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上面漂浮着云雾，那是水蒸气，水蒸气在蒸发，在冒烟。

　　这样的天气，人特别爽气，还有谁爽气，想来想去，大概就是鱼，河里的鱼。

　　雨下到地上就成了水，水流了半天，流到了河里、稻田里、一些低洼地，水稻的尖苗在水里晃来晃去，很是受苦的样子；河里的水像是黄泥浆水了。稻田里的水与田埂一般高，让稻秧长时间浸水，水稻也要咽气的，最起码要萎靡一段时间，萎靡过后，即使长出谷粒来，也是瘪谷多，所以大家都知道要马上开缺放水。

　　父亲像是领了军令，铁搭扛在肩上，双脚岔开，等待着有人吆喝。他是要去水稻的边上去开缺，要让稻田里的水马上往河里流去。

　　缺开好，缺口的水都往河里流去了。那是一个水往低处流的真实场景，很美，先是水声哗哗，再是水花点点，还有水柱条条，有听头，有看头。

　　最有看头，自然是河里的鲫鱼们。

　　真的不知道，这时候是河里的水黄了，还是河里缺氧了。河里的鲫鱼此刻全都涌到缺口处了。它们争先恐后，排着队，有的还喜欢插队。鱼涌到一处，像一条墨黑的大鱼，两头尖中间大。它们在缺口处聚集、蹦跳，它们要到稻田里去。到稻田里去，先要越过那缺口，先要有逆流而上的勇气，再要有逆流而上的本领。

　　逆流而上的做法就是拱水。河低岸高，鱼就要顺着水流，冲上去；有时是跳跃上去，要连着冲，连着跳，难度很高，必须用尽全身力气，瞅准时机，然后有可能到稻田里逛一圈。可是稻田不是河流哎。稻田不是河流，你干什么去？去找死！但鲫鱼下定决心要去的，谁也拦不住！决心一下，死活不管，鲫鱼一往无前，拼命地你争我夺，都想表现自己，都想第一个冲上去。

　　冲上去干什么呀？

　　父亲正嘻嘻地等着它们。

　　父亲蹲着身，双脚八字大开，两眼放光，盯着稻田里流下来的水，嘴上叼着烟，双手张开，成相握状，时刻准备着出击。父亲抓拱水鲫鱼捉出了名，一个小时，他可以捉几十条。他几乎不用网具，因为鲫鱼只想到自己拱水，不想到拱水的危险，所以在缺口都被捉了，非常可惜的。那些少数拱上缺口漏捉的鲫鱼，居然游到了稻田里，但很快发现自己的冲动没有好处，逐步知道原来稻田不是自己的家。稻田里的水越来越少了，鲫鱼想回去，但返身忘了路。怎么办？聪明的鱼，就躲到人们耘稻时留下的脚潭里，脚潭与鲫鱼一样大，在里面只露出一个背脊骨，但这不行的。我的父亲不让我捉拱水鲫鱼，但稻田里鲫鱼怎么捉法，他非常认真地给我说了一二三，很管用。你想想，连我都知道了，这鱼逃到哪里去？

　　拱水鲫鱼为什么要拱水？每次捉它，每次都这样想，但是想不出道理。这道理鱼肯定知道，但鱼忘记了一个致命的事实：无论如何，自己的家，实在不可以随便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