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娜佳终于克制不住,痛哭失声
一直没说话的童山花这时笑出声说:“还在说那个电瓶壳呀。”
听到童山花这句不咸不淡的话,我明白她心里是一直装着那个电瓶壳的。何妤没被评上研究员,怕是她以后也很难评上了。
晚上我向何妤婉转谈起白天职称评定的事,尽量想些安慰她的话,她要我不要再说。第二天早上我们谈起昨夜的梦,奇怪的是两人做的几乎是同一个梦——回到莫斯科,回到那可能永远不能再见的学院校园,结果勾起许多感伤。
时间长河刚迈过90年代的门槛,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来了:母校——莫斯科科技学院为纪念化学专业建系100周年向我们发出邀请。重返莫斯科!重返莫斯科!一时令我难以相信。
我和何妤到达学院给我们安排的酒店时,戈露露、朱友章、刘振国、童山花、贝瑛和其他许多同学已经到了,当年的班长、现今的高分子系主任彼得和妻子奥尼娅正在召集他们开会推选一个代表在明天的纪念会上发言。我们一进去,大家就说让何妤当代表,何妤的俄语好。童山花则说朱友章当代表好,朱友章在氟电研究方面有重大成果,并且有红色毕业证书。朱友章坚决推辞,最后贝瑛提议,那就让童山花去发言好了,她过去不是我们的吗?贝瑛这句半真半假的话,大家竟一致同意了。
第二天童山花登上讲台,大家正在为她的俄语水平担心,却听到她在说汉语。主持人怔了怔,要人去找翻译,彼得不由分说地急忙把何妤拉了起来。于是,讲台上出现了一个奇妙现象:一个中国女士在用中文讲话,一个中国女士在用俄语翻译。
纪念会过后,人散了,奥尼娅来探望即将离去的我和何妤,谈起她和彼得的生活,谈起宣易之。当何妤问到娜佳时,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们知道她经历过一场生离死别,这对她那样年纪的女孩来讲,真的太不公平了。”奥尼娅因激动而叹口气,“她总吵着要去中国,尼古拉·费得罗维奇·波波夫劝阻她,她曾自杀一次。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呵!从一场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之后,她完成了大学学业,并有过一次不幸的短暂婚姻。现在仍是独居。她一直忘不了阳亮,忘不了你们大家,昨天还同我说,她要来酒店看你们。”
晚上娜佳来酒店看我和何妤,何妤给她冲了一杯龙井茶,娜佳捧起杯子,双手搓来搓去。“这是龙井茶。”她吸吸鼻子说。
“哟,你对中国茶还真有研究哪。”何妤笑道。
“这是阳亮家乡的茶。”
我的心怦然一动,看看何妤,好像她也不知说什么好,一时无话。
何妤谈起她参加“四清”时,在北大荒农场一间小油漆厂里与阳亮的相遇,谈起作为右派分子的阳亮那些年只能有的生活境遇。谈了很多很多,很多事也许是娜佳根本无法理解的,但她哭了。
“后来呢?”娜佳不断地这样问。“后来——‘文革’之后我们在北京又见了面。阳亮依旧像个孩子,依旧那样无所顾忌,阳亮还是过去的阳亮。”
“后来呢?”“后来他与宣易之去了普林斯顿大学。”何妤迟疑着,“他没有给你寄过信吗?”“没有,”娜佳摇摇头,“也许他已记不清我家的住址了。”
我解释说:“也许是他担心写信对你有什么不便吧。”“是我对不住他,他恨我。”娜佳蓦然双手蒙脸,指缝中漏出闪闪泪光。
何妤坐过去搂着她的肩头,一只手不停抚摸她的头发:“不会的,不会的,绝不会的。”
爱情不承认恨。一个眼神,一次相遇,一个还带几分稚气的吻,会带你走进永远——永远的思念,永远的怀恋,永远的期盼,永远有一个火苗在燃烧……阳亮和娜佳,一对不足二十岁的少男少女,只因那电火般的倾慕刹那划过心头,于是,爱情像化石上亘古的花纹,任狂风暴雨,任天涯海角,永不湮灭。
娜佳终于克制不住,痛哭失声。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娜佳才止住哭。我拉开门一看,一个半头白发的俄国妇女站在门外。那女人注视着我,脸上缓缓展开笑纹。
“认不出我了?”我不好意思地摊开双手。“我是喀秋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