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脱粒事故
书春正要动问队里的情况,外面脆脆地叫进来一个女人:“李知青真是有良心,几十年了还记着九队跑来看望,你认得出我吗?”
书春定睛一看,来人口眼歪邪满脸伤疤,胸脯一挺一瘪一高一低,不是家喻户晓的胡仁花是谁?
胡仁花往一张纺纱凳上坐下了说:“听说李知青来了我丢下碗筷就跑了过来,到底城里人滋润,你大我四岁一点看不出奔60了。”
“仁花今天回娘家呀?”书春望着她一只上翻一只下斜的眼睛,不禁涌出了鸡皮疙瘩。她还应该少一只耳朵,被灰白的头发遮过去了。
“什么回娘家呀,我这个丑八怪谁肯要啊?”胡仁花挪了挪屁股笑着调侃,“不过讲句老实话,要不是当年那场事故,起码一个班的男人抢着追我!”
仁花的话马上把书春拉进了追忆之中。当时推行一年种两熟稻子一熟麦子的三熟制度,每年就有三个大忙:五月“三夏”、八月“双抢”、十一月“三秋”。每个大忙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全都累得两腿发软脑袋发昏,出工再也没有精神力气谈荤说素抖笑料了。
那时脱粒都放在晚上,男女社员聚在社场昏黄的电灯光下,依次拿着稻把来到满身铁刺的脱粒机前,把稻粒轧净后离开,周而复始十分枯燥。由于连续不断的夜以继日加上脱粒机的沉闷呜咽,每个社员都招架不住从身厢骨眼里汹涌出来的巨大倦意,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处于半睡半醒的危险状态。到后来干脆闭着眼睛机械地转圈,仅仅在走到脱粒机前时才用足力气把眼睛睁开一下。
突然,随着一声惊破夜空的惨叫,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横在了脱粒机的齿轮之下!大家惊散倦意撑开眼皮一看,原来是刚刚中学毕业的胡仁花姑娘!大家急忙把人送进医院,由于抢救及时措施得当,仁花算保住了一条小命,可原来俊美的脸蛋和迷人的身材,被脱粒机轧得面目全非了。
这个事故闹得大了!大家本来就对三熟制很有看法,觉得二熟的产量并不比三熟相差多少,遇上时令不好甚至是“三三得九、二五得十”,完全是劳民伤财的愚蠢之举。现在有了胡仁花的伤残,于是跑到大队理论。德清一马当先拔粗了喉咙筋斥:“这样标致的丫头眨眼就被脱粒机毁了,轮上自己心痛不心痛啊?!大家都晓得种三熟算上人工农本明显不及两熟合算,可是你们这些不吃饭的硬要大家去种三熟,把人累得走路都在打瞌睡了,有得要出大事故呢!”
大队干部都请德清做过手艺,个个得过他的好处,看他因为胡仁花的伤残发点牢骚在情理之中,所以全都默不作声。没想县里来的那个搞调查研究的领导指着大队干部训道:
“这样嚣张的反动气焰不镇压下去,还怎么落实党的三熟制政策?!你们的党性革命性哪里去啦?!”
大队干部只好不顾“双抢”大忙组织批斗,被五花大绑的德清却在台上跳场八尺,一次次地大声喊道:“小学生都晓得三三得九二五得十,你们却硬叫社员劳民伤财抢种三熟,把人累得走路都在打瞌睡了,还能不出人性命呀?你们批斗我有什么屁用?问问台下心里在批斗你们还是我呀?”
德清不畏强暴坚持真理,赢得了全体社员的深深敬重。可三熟制并不因为有人反对而停顿下来,农民照样受苦受累。
“李知青几个子女、孙男女几岁?”胡仁花脆脆的发问和斜斜的目光把书春从追忆中惊醒过来。听书春逐一作了回答,点着头感慨地说:“要是没有那场事故,我的小辈肯定比你大,初中就有人追我了。这些年一看见别人享天伦之乐,我的心就像刀戳一样。现在的农民多滋润啊,一年到头没几天下地。”
“滋润倒是滋润了不少,照我看来不是好事!”德清拔高了声音说。“没人好好地服侍土地,整日小夜麻将牌九,农民怎么富得起来?农村怎么建设得好?”
“政府不是一直在改善农民待遇吗?”
“这话不假。”德清点点头回答,“先是免了农民交了几千年的农业税,接着每亩粮田倒过来补贴250块,种小熟还另有补贴,可照我看来不是根本办法。”
“什么才是根本办法?”
“只有奖励农民从地里多产多收才是根本!否则只能培养农民依赖思想培养懒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