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张瑞芳大姐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周总理和邓大姐
我每天心事重重,往日温馨的“十八相送”也蒙上了一层阴影,道临十分敏感,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一天,我们一路默默走着,道临抬头看看天,轻叹道:“这么晚了,你看别人家都休息了,我们还在这里走来走去,难道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吗?”我明白他的意思,却什么也不能承诺。回到家里,我辗转难眠,食不知味,终于狠了狠心对自己说:长痛不如短痛,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再拖下去只会加重两个人的痛苦。
那一晚,我约道临出来,他有些惊讶,因为之前我从来没有主动约过他。或许是有了预感,当我把一包信还给他时,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默默接过信,靠在街边的梧桐树上,仰头流泪……这个场面一下子击溃了我,满心酸痛噎住了咽喉,想好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一路把他送到密丹公寓门口,看着他进门后,我心乱如麻,也不想回家,脚步不由自主地绕到两个人以前常走的路上。深夜的街头,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过了很久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道临也跟了出来。我站定回头看他,他轻声说:“我在窗口看到你没有回家,天晚了不安全,出来看看。”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长路,最后还是他送我回到了“枕流”。此后,道临没有再来找我。一次在大光明电影院开会出来,门口停着上影的厂车,秦怡她们热心地招呼我搭车,我刚上车,就听见秦怡喊:“道临,你怎么不上来,快上车啊!”“不,你们坐吧。”循声望去,只见他快步走过的身影一闪而过。车子启动时,秦怡嘀咕了一句:“这个孙道临,为啥有车不坐偏要走路,真怪!”只有我明白其中的缘故,刚才开会时没有见到他,看来他是在刻意躲我,想到这点,心中不由刺痛了一下。
那段时间我十分忙碌,先是随团在广东深圳巡回演出,年底赴香港演出,表面上看来,生活一切如常,但我心里明白,自己并没有放下那段感情,它就好像扎在心上的一根刺,随着时间流逝,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明确。每次想起那个夜晚,那个流泪的身影,都会觉得心如刀绞。平时只要脑子一有空,就会忍不住去想,他现在到底怎么样?是否还那么伤心?会不会影响身体?过去演戏时,我总是试图反复揣摩人物在恋爱中的情感,如何才能感觉到爱上了那个男主角,等到真正经历过这一切才知道,当你会为了一个人心痛时,答案自然就在眼前了。
心意既明,又何需犹豫。回到上海后,我决定到“密丹”去看他。道临的母亲见了我很高兴,说道临有事出去,很快就回来。我急忙问他最近好不好,老人忧虑地说:“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跑进跑出,整天一句话也没有。”听见他身体无碍,我稍稍放下了心。这时道临回来了,看见是我,顿时愣在那里,一时有点手足无措:“你来啦?我……我去给你买蛋糕……”没等我开口,他已飞快地转身冲了出去。我在书桌前坐下等他,一眼看到桌上放着一叠以前我写的信,有些他觉得重要的句子下面,还仔细地用红笔划了线。“真是个书呆子……”我又好气又好笑,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
从此,我们又恢复了交往。1961年新春佳节,我得了感冒休息在家,道临一有空便来陪我。夜晚我们重新在一起散步,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爆竹的味道,他突然感叹:“一年过去了,我们还在这里走来走去……”当时对于我们来说,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已经是美好的。结合既不能,分开又不忍,我们选择了等。那年,他已经四十岁,我三十五岁,在一般人认为等不起的年纪,我们决定要继续等待那个似乎遥不可及的一线希望。
我和道临的痛苦纠结,关心我们的好友都看在眼里,张瑞芳大姐趁到北京的机会,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周总理和邓大姐。秋天,我随剧团出访朝鲜回到北京,邓颖超大姐专门打电话邀我去西花厅,问了我和道临的事。邓大姐听完后说:“道临的问题,组织上都了解。参加学生运动时他还年轻,当时的斗争形势十分复杂,他被捕是因为组织受到破坏,并没有给党造成任何损失,事后还想方设法找过组织。解放后他各方面表现都很不错。你回去后跟道临说,不要有顾虑,继续好好为人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