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过去了,她一直记得那一幕。
那天,家里贵客临门,父亲多喝了两杯酒,结果酩酊大醉。也许是年轻气盛,再加上酒精的刺激,待客人走后,父亲和母亲不知怎么地就大吵了起来。她呢,那时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吧,弟弟还刚会走路。面对父母因气愤而扭曲的脸和一屋子的狼藉,她和弟弟都吓得大哭。她紧紧地搂着弟弟,缩在堂屋的桌子底下。直到爷爷奶奶听到吵闹声赶来将父亲们“各打五十大板”,这场战事才算告歇。她和弟弟早已哭累了,被母亲抱到了床上。父亲这么一闹,酒性也退去了大半,默默地回房休息。
小小的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蜷缩在被窝里,睁着大大的眼睛,侧耳听堂屋的动静,她害怕爷爷奶奶走后父母会再次吵起来。夜很深了,她装着起来解小便,偷偷摸到堂屋,爬上凳子,将条几上白天招待客人喝剩下的半瓶白酒倒进了过道的痰盂里。她恨它!因为它让父母吵架。想必是弄出的声响太大,也或许是父母根本就没睡着。听见堂屋有声音,父母都赶紧起了床。看见她手里空着的酒瓶,父亲惊呆了,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那一刻,气氛凝滞,妻子委屈的泪水,她的哭泣的哀求,让父亲震撼,父亲决定好好爱着怀里的这个小小的人儿,好好爱这个家。
而今,她父亲已年过六旬,自前年身体突染重病后,已不再沾染烟酒。但她知道,父亲依然贪恋它,如果不是这病的话。
端午节那天,父亲和母亲来小城,她特地烧了几个拿手小菜,还特意喊来了和父亲投缘的小姨夫一家。席间自然美酒相欢。父亲静坐一旁,心难免为之所动。大家一阵笑闹,她的夫婿拿来酒杯,也为岳父满上。因为父亲的病绝对忌酒,医生也一再强调。端着明晃晃的酒杯,父亲像是找到了当年驰骋酒场的感觉,兴奋得像个孩子——今天特殊!父亲笑着说,她也笑,大家一起笑了起来。仅此一杯酒,整个席间,都在父亲手里一直端着,她牢牢盯着酒杯,并偷偷转移了桌子边上的第二瓶酒,席间的人也自是浅酌淡饮,默然间心神领会。
当然,这一切小动作都没能逃过父亲的眼睛,父亲看着她依然是笑。
有人没人在场的时候,父亲都喜欢说,这丫头,从小就反对我喝酒!她嘴上说着,记仇的老头!却泪溢眼眶。没错,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如她一样,犹记当年的那一幕。父亲始终细心地呵护着面前的女儿。而她的牵挂和爱,早已溢出当年的浅浅杯皿,纵横汪洋在流淌的岁月之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