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卅载,吃过猪肉、牛肉、羊肉、鸡肉、鸭肉、蛙肉、蛇肉等各种飞禽走兽的肉,包括“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军营中的这些肉与老百姓碗中的肉其实都是一样的。如今,解甲归田的我却始终忘不了入营第一晚吃的那个“熊肉”,那滋味竟陪伴了我整个军旅生涯。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一个冬天,我从上海城边上一个火车站上了运新兵的军列,一路走走停停,走了一天一夜,晚上九点在苏鲁豫皖四省交界的一个军用站台停了下来,昏暗中我们这群无比兴奋却又十分疲惫的“新兵蛋子”排成一个个方块,然后被各分队接兵的领走了。17岁的我还是个“豆芽菜”,肩上背着背包,手上拎着沉重的旅行袋,渐渐就掉队了,这时候老班长出现了,“快跟上!把包给我!怎么这么重?”我心头一热就说了句实话:“全是书,准备考军校!”营区真大啊!走过坦克团,走过炮团,走过师部,我们走了近一个小时,两腿发软汗湿帽圈,终于走进了新兵营。放下背包,围着水磨石做的餐桌,没有椅子,一群又累又饿的新兵站着就狼吞虎咽开饭了,热气腾腾的白菜肉丝面,很简单,很香,可惜肉丝老得像皮筋。“这个炊事班,烧的什么熊肉!”突然间,老班长气哼哼冒出一句话,让我大惊,心想咱们部队伙食真不错,竟然还有熊肉吃。我在家虽然一门心思考大学,但我也知道,熊是保护动物,天底下最好吃的可能就数熊掌了。我一高兴就忘了饭堂纪律,说起话来,“班长,我们在家吃猪肉还要肉票,咱们部队真好,还有熊肉吃”。话音刚落,只听噗的一声,面条和肉从老班长的嘴里喷了出来。望着笑弯了腰的老班长,我愣了半天竟没想明白。“笑什么,保持安静!”远处传来连长威严的训斥声。
紧张新奇枯燥,这三个月的新兵营生活,竟深刻影响了我三十多年军旅生涯。后来,我知道老班长是徐州人,“熊”不离口,那是他最鲜明的方言特色。每当“熊”字从他嘴里蹦出来时,总是那么传神。当我们班队列会操没能如他愿拿到全营第一名时,他气急败坏地训斥我们“瞧你们那个‘熊样’!”当我们夺了全连内务卫生评比红旗时,他笑眯眯地直点头,“不错,不错,你们这群‘熊孩子’!”第一次打靶我因为成绩不及格而垂头丧气,他把我拽到一边谈心鼓励,“车站分兵那天,我第一眼见你就断定,这个‘熊孩子’将来会穿‘四个兜’。不过,像你现在这个‘熊样’可不行。常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以后考上军校当干部是要带兵的,要有见红旗就扛,有第一就争的劲头啊!”
老班长姓孙,21岁,但私底下我们这群“新兵蛋子”都叫他熊班长。新兵营解散时,他找连长开了后门,硬是把我带回了老连队他那个班。一年后,熊班长退伍了,分别那天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汪汪弄湿了草绿色的军装。熊班长走了,熊班长的精气神留下了,我一直受用,带领我的班、我的排、我的连队、我的部队向前、向前。
弹指一挥间,三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我从85医院党委“班长”岗位上脱军装交班了,百感交集,老班长你在哪里啊,真想向你大声报告:“熊孩子”胜利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