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他们的爱情有了结晶
那时我的冀爸爸在国民党政府特别是孔祥熙身边工作时拿美金月薪,种种要职都令人垂涎,但始终令人刮目相待的是,冀爸爸从没有被灯红酒绿的官场迷惑,他并不爱财也不爱色,但就在这些表面无浪、实则惊心动魄的险要工作中,他醉心于一个女人。有时他带她去参加孔祥熙太太宋霭龄的晚宴,他挽着她的手,把刚从美国人那里获得的情报秘密送到周恩来的手中,有时他们在公园约会,在江边散步。
他和她的水电处长丈夫同是清华学堂的同班同学,留美又同住一屋。这位水电处长学生时代就只埋头读书,不问天下事。他俩从小手足般亲密地长大,又一起渡洋过海,又先后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这个美丽的女人起到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重要作用,他是中国经济和水利发展事业的论文的撰写人,她是中国水利发电历史上最重要的总工程师水电处处长的太太;他从孔祥熙那里获得的金条就交给她的水电处处长先生,用无人会怀疑的专机专程从国民党的城市带到共产党的区域;他活动于国民党官邸的高层之间,身边常陪伴着她——一位美丽的处长太太,掩人耳目就像侦探电影一样。他去参加洋人的宴会,挽着手的是她——讲一口流利英语又跳得一身好舞的绝代佳人。他们恋爱了。
一天,冀向美丽女人求婚:“熊小姐,你嫁给我吧!”熊小姐最终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她舍不得处长太太稳定平安的生活和她善良的丈夫,但是他们的爱情有了结晶,那就是我。
母亲告诉了我这个家庭二十年的秘密后,第二天我去了徐庆东的父亲、我两个父亲的清华同班同学徐永瑛的家。我们两家一直保持了密切的朋友关系,徐伯伯已半身不遂,不能言语,卧床休养,我妈常常去照顾他。当我坐在徐伯伯床边哭着问他我父亲的故事时,他激动得一边拼命捶打着床边,一边用尽力气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你的冀爸爸是很光荣了不起的人!你也一定要尊重你的黄爸爸,他是一个十分好的人!不要伤他的心啊!”我遵照了徐伯伯的叮嘱,从那以后我的内心深处多了一尊高大的形象,同时我又十分小心地保护和爱戴着我现时的家庭。我在家没有再提过和我出生历史有关的事。
1968年,我们这些大小知识分子都从城市被送到了农村“接受再教育”,学校不再上课了。葛沽农场第11连是1968年底由中央音乐学院、中国戏曲学校、北京舞蹈学校三个中国重点艺术院校的66、67届毕业女生(音乐学院则包括大学和附中的毕业生)组成的。
因为生小青,我被批准晚下去两个月。当我离家时小青才三个月。我父母也下放到了西北,父亲被分到宁夏黄河边的青铜峡水电站扫了三年厕所,但他本来是建造这座水电站的总工程师啊!我和大家一起种了第一年水稻后就被分配到炊事班,先从烧火做起,后升为做主食,每天清早三四点就要起来,去厨房揉面做出约六百个馒头给同农场两百个同学当早餐。这样的生活继续了四年半,就在第四个年头的一天,有大消息要在电视上登出了,白眼球很大的大眼睛李连长召集我们全体在操场看电视。一个小小的十英寸黑白电视被架放在几个椅子搭起的临时架子上,高到全连近两百人每个人都可以看见。电视荧幕上出现了一个高高的很久没有看到的美国人影,那是断交了近二十年的现任美国总统尼克松,他正在和周总理握手,后来又有和毛主席在一起的镜头,很明显,一个重大的国际转折点将发生在这两个东西方大国之间!我们都屏住气听播音员的解说,我尤其注意到在这两位大国首领之间,有一个高个子戴眼镜、脸长长的中国人,他是那时期最著名的国家级翻译冀朝铸,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我的亲叔叔!
下农场四年半后,我们这批七年前的大学毕业生终于返回北京分配了工作,又重新成为中国音乐界的年轻接班人。轰动世界的中美《上海公报》发表后,外国人特别是住在美国的华侨开始回“家”访问,中国人开始期望有这样的“对外关系”回来探望,还可以托他们的“福”去一趟“友谊商店”买些平时中国人买不到的“高级”商品。一天,这个“福”也降到了我家,但给我带来的不是从友谊商店获得的“高级”商品,而是家庭的又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