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叫他“倔老头”,他也自称“倔翁”。不管怎么称呼,倔是出了名的。
据说有家电视台的记者去采访,被他拒绝,而那位记者也挺执着,干脆在桐庐宾馆住下,死缠硬磨了三天,最终却还是倔不过他。杭州一家报纸想请他题写报名,他竟气呼呼地对来访者说:“回去禀报你们总编,就说叶浅予已经死了!”
叶浅予的倔,名副其实。我便很想有机会能拜见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艺术大师。
在一个洒满金色的秋天,乘叶公返乡之际,我与叶公的忘年交、画家谢春彦一同驱车前往富春画苑。生怕出现尴尬局面,临行前,我又特意请叶公挚友、老画家申石伽先生写了封“介绍信”。叶、申两公是中学同窗,石伽先生三十年代初到上海时曾得叶公鼎力相助。当时,他们还同住一室切磋艺术。石伽先生第一本画集的出版及有关宣传,也都由叶公一手策划。他们几十年一直保持书信来往,感情甚笃,揣着申公的信,我心里感到踏实了许多。
当我们赶到桐庐,已是掌灯时分,坐落在富春江畔、桐君山腰的富春画苑已笼罩在一片沉沉暮霭之中。我们踏着青石板路拾级而上,在几声“汪汪”的犬吠里,漆黑的大门开了,叶公的爱女、跟随戴爱莲多年的舞蹈艺术家明明姐热情地迎了上来:“哎呀,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到。父亲急坏了,怕你们路上遇到意外,一个劲儿地催我们跟上海打电话。这不,我们刚把他劝上楼睡觉。”说着,便把我们请进了客厅。
环顾四周,发现屋里的陈设极简陋,只有几件破旧的桌椅,唯一能使人驻足凝神的便是两张巨幅汉代砖画拓片。画上一位威猛的将士驾着战马勇往直前,人物造型古朴刚劲,狂放恣肆,充满着一种原始美。这硝烟弥漫、金戈铁马的古战场上威武不屈的将士,看来挺像浅予老人。
“快吃饭吧!”明明姐对我们说,“你们到这儿就要跟在自个儿家一样,千万别客气。这鸡是我们自己养的,鳊鱼是父亲关照留给你们吃的。”
这席话,说得春彦兄和我都非常感动。我们刚要动筷,楼梯那头忽然传来“笃笃笃”的响声。明明姐笑着说:“准是父亲听见响声下楼了。”
不一会儿,一位鹤发童颜、目光炯炯的老人出现在我们眼前,他便是中国画坛国画大师叶浅予先生。春彦兄一见叶公,赶忙跨前一步,与老人紧紧拥抱:“老前辈,你好吗?”“好,好!”老人说着,由衷地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后,春彦兄又将我介绍给他:“叶公,这位是上海来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他特意赶来采访你。”
我刚要把手伸出去,不料,老人家突然笑脸一收,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挥动着有力的大手,高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欢迎!”刹那间,我只感到通体透凉,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部,一时窘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四周的空气也好像凝固了,一阵沉寂。幸好明明姐及时打了圆场:“爸爸,天已不早了,你先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事后,明明姐才道出原委:某电视台举办一台中秋晚会,想通过比较元代画家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和叶公的《富春山新居图》来反映富春江两岸的历史变迁、山川风光以及民俗风情。老人觉得很有意义,便决定跑一趟桐庐。但待到节目播出时,这些镜头又莫名其妙地被删剪了。老人为此耿耿于怀。——听了这个“典故”,我才如释重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