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间,父亲徐开垒逝世已经一年了。一段时间来,我整理着父亲留下来的部分藏书、书信和手稿,翻阅着他几十年来撰写的文学作品,从中回味着亲人的温馨。五十多万字的《巴金传》,就这样为我展开绵长的思绪。
1986年,父亲正在准备与人合作撰写《陶行知传》,是上海文艺出版社江曾培、李济生等先生光临我家盛情相邀,是巴金先生的人生坐标和人格魅力,促使父亲转向投入写作巴金传记。那真是一段紧张忙碌而颇有收益的日子,我几乎誊清了《巴金传》的全部手稿,父亲在前面写,我随时跟在后面抄,每隔几天总要到父亲家去取稿和送稿,父亲再送到出版社排印清样。父亲的字写得细小又简略,那时我都能很快地辨认抄写出来,因此父亲也很依赖我为他抄写稿件。
我的辛苦得到双重的收获,《巴金传》于1988年在《小说界》连载后,父亲在传记第一章的页首写道:“大妹:这篇传记,也有您的辛勤劳动,您日夜为我誊清,给我很深的印象。谢谢您了。爸爸1988.2.3”。1991年出版单行本时,他在书名页又写道:“此书在写作过程中,承大妹红红全文誊清一过,备极辛劳,书此致谢。爸爸。1991年6月”。在这两段题词上,父亲都郑重地盖上了他的名章。后来《巴金传》出版了修订本、增订本等,父亲都有题赠,这些不同版本的《巴金传》现在成了我的珍藏之物。
我的另一个收获,就是通过抄写阅读《巴金传》从女儿的角度对父亲的为人为文产生新的认识。我曾经对父亲调侃道:“《巴金传》的章节篇名都反映了你的质朴文风,言简意赅,意蕴留存”。父亲赞许地笑了,他说:“你看得真仔细,也只有你能看到这一点”。
《巴金传》发表出版的时代,已经有各种名人传记问世,但是差不多都是以1949年为限的“前半生”传记,即使有解放后的经历描写也是几个章节草草结束。《巴金传》比较早地以五十多万字的篇幅,全景式地展现了巴金先生独特而辉煌的一生。这当中,材料的取舍,观点的把握,都一一打上时代的烙印,现在看来,父亲也是传记作者的适当人选,这毕竟是巴金先生的第一本文学传记。
父亲倾注全力写作《巴金传》,饱含了他的人生寄托和理性思考,他出生于上世纪初,与巴金先生经历了相同的艰难时世和悲欢际遇。写作巴金传记以后,他曾经想为以巴金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群体撰写一部书稿,“一本中国知识分子的艰难历程录”。但最后因为年老体弱,只是在《随笔》1998年第三期上发表一篇概述性长文《巴金和他同时代的人》,就是这部拟写书稿的缩影。1999年1月,父亲出版了一本记叙师友的作品集,书名正是《巴金和他同时代的人》。也许只有我才知道他起这个书名的寓意。
《巴金传》手稿,已经被父亲捐赠给上海图书馆中国名人手稿馆,我知道,父亲的一切痕迹已难以追回,更无法复原,它们像散落的花瓣慢慢地零落成泥,唯有在我的心中,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