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对祖堃讲了
忽听见厕浴间传来漱口声,听得出是心舫,娇鹂赶紧找出一袋山芋干给她,谁知对方回答:“我牙齿刷过不吃东西的。”小夫妻俩吃完饭,内甬道灯已关了。起居室、卧室的门虚掩着,娇鹂心想时间已晚,没必要再跟他们聊母亲的病了,不如明天再说吧。乡下忙活了一个来月,加上旅途劳顿,确实也乏了,正该回去休息了。他们隔着门,跟娘舅妗母告辞,可想起明早买小菜的事还没说定当,又折回,隔着卧室门问了妗母,只听回答说:“呦,那怎么敢当?明早就不劳驾了。”
回到小房间,娇鹂原想问问丈夫,怎么娘舅家气氛有点不对?可一挨枕头,立刻就睡着了。一觉醒来,祖堃已去上班,再抓过闹钟一看,快到上午十点钟了。娇鹂赶紧跑到七层楼娘舅家里,只见妗母自己正在水槽边拿着鱼刮鳞破肚。娇鹂说了声“真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就去接馥贞手里的东西。可她并没松手,只说:“呦!洗点河鲫鱼算啥?我嫁到席家,上有老下有小,不都是一个人对付?哪有这样娇滴滴?……”
矮桌上,见礼物还老样子摆着,没动过,娇鹂便把自己娘家送给娘舅妗母及家人的土产山货一一同她说了。见娇鹂抬出了长辈,开口闭口娘家,馥贞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管谢过收下。趁这个当儿,娇鹂巧妙地提到了母亲生重病,才刚说了几句,馥贞就截住了她的话头,说:“不就是漆疮么?”
馥贞边说边拿着菜刀剁肉饼子,剁久了手酸,娇鹂便涎着脸要跟她换个手,不由分说便夺过菜刀,谁知馥贞啐了一口:“活抢活夺做什么!碰伤算谁的?”接着,娇鹂像往常那样开始淘米做饭,可突然铜水龙头里的水停了,原来是馥贞伸手拧了一下。那只手,缠了一截白纱布。娇鹂以为是刚刚夺刀给闹的,忙向妗母赔不是;馥贞淡淡地说,那是冻疮,不搭界的。刚吃了中饭,杏花大嬷抢在娇鹂前头,拾掇起桌子来,一面笑言“你歇一歇,不用忙”!有了上午的尴尬,娇鹂索性不跟她争了……
晚上回到工房里,娇鹂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对祖堃讲了,祖堃一味装戆。娇鹂说:“……讲好听点我是外甥新妇,实际上还不是娘姨一个?现在人家横歇一歇,竖不用忙,这不是存心要我好看么?算什么意思?”祖堃舌头上打个滚,只说:“总之,搞‘三反五反’了,资本家是剥削阶级,要改造了。有的人家,甚至连娘姨——用现在的话说叫‘劳动大姐’——也不敢再用了。妗母现在开口闭口‘我也吃过苦!也是劳动人民出身呀’!什么事都抢着做,连杏花大嬷也空多了!你想,人家不叫你享福,叫谁?”这么一说,娇鹂恍然想起,这回看到妗母娘舅,一个波浪卷头发不烫了;一个西装领带不见了,换了身青灰布料人民装……正聊着,谁知祖堃冒了一句:“只要我们自己争气点,不怕别人看不起。”
联想起娘舅家一张张冷粥面孔,娇鹂更感到他话里有话,便一再追问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有事瞒着她?祖堃懊恼自己失言,妻子又是“踏到尾巴头会动”之人,怎会觉察不出?于是便从实说来:“……有一趟以为我没在,奇巧被我刮着两句。好像讲乡下邻舍看到你娘身体好好的,哪来重病?娘舅妗母听了特别生气,以为我们都在骗他们……我一张嘴哪能说得过三张嘴呀。”娇鹂脸上骇然变色,愤愤说:“我娘差点死了,棺材都摆在堂前,他们连问一声都没有,这就不说了;现在,反倒一口咬定这是假的。太冤枉了,太冤枉了!”祖堃劝她别哭了,想一想有谁会在暗中捣鬼?这话倒提醒了娇鹂,便记起阿婵那天来订笠帽……娇鹂说:“有谁?还不是你的旧相好——阿婵!”祖堃苦笑:“你别乱打一耙哦!明天一早,我们就到娘舅妗母那里去讲讲清爽,免得我里外不是人。”娇鹂冷冷一笑:“你要去你去;反正,我是再不会踏进她的家门——太伤人心了!”
那天,从上虞出来,祖堃就进了制药行业的“五反”学习班,还被列为重点学员。平时不关心政治,上进心不强,但材料、报纸上揭发的事实铁证如山,振聋发聩,使祖堃顿感无比震惊和愤慨,当即就写了决心书,要求参加“五反”检查队。他想,上级这样信任自己,这回一定要好好表现。弄好了,说不定还能当上国家干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