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华亭伊势丹还是后来的万得城，关关开开的是商厦，永远不变的是停车场。每次社科院车位满了的时候我就会把车子停到这里，再往回走上一段到书店买书，然后挑其中的一本拿在手里，其他的书放回车上，再一次往回走一段，到光明村排队，一边排一边正好看书。

　　一边看一边想，如果全世界都不排队了，城隍庙的南翔馒头店和淮海路的光明村门口大概还是会排队的，不同的是两边排队的人。馒头店门口的游客多，买的是小笼；光明村门口的上海阿婆多，买的是鲜肉月饼。

　　阿婆面色白净，花白短发配着小粒的金镶翡翠耳钉，那金色暗暗的，有家常的妥帖味道。她在我身边站过又走开然后又回来，我低头看书的余光刚好可以看到她的褐色平底鞋面，母亲也有差不多的一双鞋。我不冷，但趁着风仍将外套扣起来，手里的书也暂时合起来，抬头的时候刚好对上阿婆的眼。我想，她应该可以跟我谈谈天气。

　　“现在虽是三月里，起风了还是冷的哦。”阿婆果然不负我望开了声。“是的呀，站一会就觉得有点冷。”我朝她弯弯眼睛，自然地搭腔。

　　“唉，哪能今朝嘎多额人啊。”阿婆一听我的口音，语气间的谨慎里便多了些稔熟，“不晓得这一炉的月饼够不够，要是前面的人买得不多就轮得到，买得多就不行了。”我侧过身往前看看，“不会的额，这个东西总是吃新鲜的好呀。”顺便也给阿婆让出了半个身位。

　　她踌躇一下便移过来半步，喃喃道，“阿拉孙子四点钟放学，要去接伊额。早上跟我说想吃光明村的鲜肉月饼，哪能晓得今朝的队排得嘎长啦。”神色间有隐隐的局促。

　　“我爸爸也最喜欢吃这个，从小习惯了，”我笑着接过话头，“这里一百年都这样子，不过还好味道也还是老样子。”

　　一批出炉大概总要三十分钟，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手里的书拿久了渐渐显出一些沉，但又不敢低头去看，怕若是沉默阿婆便又要局促起来，又开始念叨孙子放学的事。

　　买的时候特地让她在前，阿婆便反复说着自己只买两个就好。听得没办法的时候，我只好低下头自己脸红，心里琢磨着，“要让人插进队还要让人插得自然，真是好不容易。”

　　手里的书是潘剑冰的《大先生也挺逗》，最喜欢里面写金岳霖的那一段。“文革”期间，造反派不给金先生派车看病，只给他叫一辆排子车（类似于装货的人力平板车），他便自带小马扎安坐车上，若遇好天气可一路看风景则喜作一团……

　　脑子里构想着老人家喜作一团是个什么样子，也许会有一点像阿婆买到了给孙子的两个鲜肉月饼时的样子。我一边开车一边闻着车厢里满满的月饼香傻笑。不敢吃啊，也只有两个，后面的阿婆们也是买了要去接孙子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