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文坛上,张爱玲受到了太多的关注。以至一些应该受到重视的女作家被忽视了。虽然萧红不致被湮没,但怎么说都是一位至今仍被轻视的女作家。即如夏志清名著《中国现代文学史》提及她也不过一行字,“萧红的长篇《生死场》写东北农村,极具真实感,艺术成就比萧军的长篇《八月的乡村》高”。
曾有学者将萧红定位为“漂泊者”。确实,十年间,她辗转哈尔滨、北平、青岛、上海、日本、武汉、西安、香港等地,从未在一地久居,似找不到栖息一枝的飞鸟,即便折翼断翅孤行无助,也不得不淋风沐雨彷徨前行。
而与其多年流落他乡的行止难安相应和的是她情感、精神与生命同样程度的凄凄惶惶。从逃婚离家到四地漂泊,从遇人不淑几至失足到与萧军热恋,从不得已弃儿不顾到最终与萧军分道扬镳,萧红每走一步都艰辛异常。而从开始写作到去世,创作生命总共只有短短十年,且绝大部分时间都过着居无定所、贫病交加的生活。然而,十年间却写下了百万多字的作品,其中两部诗性悲剧《生死场》和《呼兰河传》,一部讽刺喜剧《马伯乐》,允称经典。
这样凄苦的命运或许才造就了萧红独特的文学写作。相较男性作家的开张浑成,萧红的作品更为眼光向下,她更关注的是沉痛历史中如烟尘般短暂渺小的女性命运,更关注的是这个国度中被践踏的男男女女,更关注的是与复杂纷繁的历史同样不可探勘的人性景深,而所有这种关注从来都是以批判的眼光出之,虽然这种眼光有时是那么悲悯而柔和。
萧红儿时,她最爱的祖父对她说:“快快长吧!长大就好了。”是的,“长大就好了”,我们都曾这样轻易相信这句话,但她说:“‘长大’是‘长大’了,而没有‘好’。”萧红一路艰难一路行,大概她真的相信“长大就好了”,只不过现实总是一次次让她怀疑祖父的话。萧红没有张爱玲那般人情练达洞彻玲珑。张是退居生活一隅的冷眼静观,萧红则是一次次被生活抛弃的热泪凝视。读张爱玲的感动,是因为她总能让我们承认我们讳莫如深的人性景观;读萧红的感动,是因为她总能让我们惊叹即便横遭生活的催逼、凌辱乃至践踏,人性仍旧能葆有可贵的朴质与韧久。张爱玲的双眼是秋水洗净而不为人欺的清澈之眼,萧红的双眼则是自血与泪、爱与恨、生与死中熬炼出来的莹澈之眼。
1942年,萧红在港患病,先被误诊为“喉部肿瘤”,手术摘除;后确诊为肺结核与恶性气管扩张,不能进食。同年1月22日去世,年仅31岁。她在拍纸簿上写道:“我将与碧水蓝天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不甘,不甘。“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这是萧红给自己一生所下的断语。女心悲凉,女心无限。作为五四之女,萧红一生都在寻找一份爱。从爷爷去世后,她再也没找到一个同样爱她的人了。她是那样渴望爱,却一生都未曾找到真正懂她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