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年轻的时候挣脱的地方,某一天又会是你奋力扑向的回归之所。
我对江南的感情,大概如是。以前并不承认,一次次回来又重新出发,直到某一天,结束漂泊,选择真正的回归才明白土地拥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他时刻在召唤我,走得多远,回来的心就有多强烈。
一个人自小出生时看到的风景:那些旧旧的巷弄,小人书店,米店门口横七竖八的面粉袋,弹棉花的老头,晾晒着的新鲜红萝卜干片还有青鱼和咸肉;街头走过的那些面熟陌生,似是而非的脸和表情,这一切都是躲藏在每个江南人内心的心灵底片。以后的日子,一丝气味,一段音乐,一个画像都会成为那些底片的显影液。半夜里多少内心的小电影让我魂牵梦萦。
还有思乡的起源,那份来自胃的蛋白酶记忆,其实我想念江南的吃,无非也就是很小时吃惯了的小笼包和豆腐汤,水芹菜和白斩鸡,糟扣肉还有菜团子之类的相思,这些东西你要说现在在北京也能吃到,可就是觉得不一样,心理上的感觉就是要做到江南,找一个熟悉的街巷上,听到胖胖的老板娘用家乡话招呼后坐下,有认识很多年的酒肉朋友热情地陪着,用方言说着各种八卦,然后吃到嘴里的那一口,江南的味道,是由这里的风土人情共同组成的一种味道。
这里的男人,小时候并不觉得有多么可亲,相反嫌他们有点太细心娘娘腔,做事情比女人还做得细致,小事情管那么多,大事情就做不来,不就缺乏雄心壮志嘛……是的,不懂事的时候向往去北方的远大天地里见识有雄心壮志的真正汉子,能骑马,能飙车,大口喝酒吃肉,指点江山,纵横天下。可等自己在北方生活了十年,看明白很多伟岸下面隐藏的叵测居心,很多强大面具下的不堪一击,在外面酒桌上强撑脸面兄弟义气,内里却完全靠女人打理支撑,嘴上还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狂妄之后,才明白南方男人绵里藏针的坚韧,他们总是默默地在你的身边,恰到好处地递给你需要的肩膀和扶持,在外面做这实在的事情……
江南是在北方零下温度风吹刀子一般割脸只能躲在家里的时候依然可以在户外散步的地方,它有小街小巷,细雨柔肠,没有暖气,却有小时候用惯了的热水袋,电热毯;万物萧条时窗外总还能看到一点绿树,在江南生活可以容许自己偷懒,把节奏放慢,做一点闲适的梦,在江南的老园子里听一段评弹和昆曲,喝一杯龙井清茶,恍惚中小睡过去,梦里和杜丽娘一样与某个南方男人来段缠绵悱恻的幽会……因此,无数漂泊的心最后还是要停泊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