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引发了袁朴生的乡愁
之后几天,一收工袁朴生就把自己关在住室里。酒则是自饮自斟。喝倒了趴下和衣而眠,混乱的梦境里,却仍然赶不走美智子的笑靥。他以为,跟惠子道过歉,事情就过去了,可是惠子很快就主动找他了。惠子说她遇到麻烦了,因为衫门昂立突然向她求爱了,还说,之所以来学做急须,不过是个幌子,他就是为了惠子才来的。
袁朴生想起来,衫门昂立学艺的时候,远不如鲤江高寿专心。只要一听到惠子的声音,他就心不在焉、东张西望。近日,神态也有些反常。听了惠子的一席话,袁朴生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说,这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了,要商量的话,也应该找你哥哥啊。
惠子低着头说,连衫门昂立也看出来了,说我的心在你身上。还说我如果不答应他,他就不干了,他不能认自己的情敌做师傅。
袁朴生差点笑出声来。说,我什么时候成了衫门昂立的情敌了?他连我的徒弟也不配做,遑论其他?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惠子的眼泪噗噜噜地掉下来,说,居然还笑!惠子在袁桑心里,真的就没有一点可爱之处吗?
袁朴生把这件事跟古子樱说了,他建议,以后惠子就不要到工场里去了。古子樱想了想说,我不能阻止衫门昂立向惠子求爱,那是他的权利。又说,就算衫门昂立跟你决斗起来,我一个也不会帮忙的,看你们谁打得赢。事实上你们不光是师徒,也是情敌关系了。袁朴生恼火起来,说,子樱,你还是我的徒弟吗?古子樱说那当然。袁朴生没好气地说,老子吃尽苦头跟你来日本,难道是来跟一个小屁虫打架的吗?你也不想想,我袁某是什么人!古子樱见袁朴生真的动气了,赶紧堆下笑来,连声说师傅息怒,我尽量来说服惠子好吗?
一天傍晚收工的时候,衫门昂立突然把袁朴生拉到一边,用生硬的汉话说,师傅我错怪你了,昨天晚上惠子已经答应我了,谢谢师傅!
这一次,衫门昂立鞠躬的姿态特别虔诚。袁朴生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你再不好好干活,就不要来跟我学做什么急须了。
他知道是惠子迫于古子樱的压力才勉强答应的。而衫门昂立的家庭好像有什么武士背景,三岛家族似乎并不敢得罪。现在他知道,古子樱这个人比他原先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接下来惠子见到他时,眼睛里那种哀怨与愤恨,让他心里更不好受了。
这一切便引发了袁朴生的乡愁。恨不得隔天就爬上回国的轮船。而这边的三个日本徒弟学起制壶来,似乎特别慢,就连打泥片,也还都没有开窍。而三岛家的急须订单加起来已经是厚厚的一叠了。现在全常滑都知道,三岛家来了一个能制作急须的清国大师傅。走到哪里人们都会向他投来敬佩的目光。但袁朴生心里总是开心不起来。
一日晚上,古子樱说要带袁朴生去一个好玩的地方,袁朴生闷得心慌,便跟了他去。上了街,七转八拐便到了一个名叫“游女屋”的地方,当门“迎春”两个汉字异常醒目,进门一看,七八个衣着鲜丽的年轻女子一字排开,一个黑衣银发的“妈妈桑”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手里抓着一把牌子,跟古子樱咕噜了几句。古子樱对袁朴生说,师傅看看哪个合意,今晚我们师徒就在这里好好玩玩吧。袁朴生这才知道这里是妓院。他扭头便走,古子樱从后面拉住他,说,师傅怎么一点也不肯逢场作戏?在日本,这真的不算什么。袁朴生说,我嫌脏。一个人疾步走在前面,走出一段路,发现古子樱并没有跟上来。心想,这狗日的,家里有美智子这样漂亮贤惠的妻子,自己还在外面嫖妓,真不是个好东西。
袁朴生来日本时,带了一本董其昌的书法帖子《酒德颂》,那是他早年在上海学徒时,那个名叫余文阁的朋友送他的,闲来无聊,便常常潜心临摹。董其昌与宜兴有渊源,且是壶迷,尤喜在紫砂壶上题铭。袁朴生的字,平素不露,但临摹经年,不知不觉就有了董字的风骨。
有一日半夜里写字写得累了,便迷迷糊糊躺下,睡梦里又与莫水蓉缱绻一处、恩爱缠绵。醒来时,心里便升起无边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