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画家们关心的是“画什么”？“如何画”？而今，只要是还想画几幅真正的画的画家，都会共同迷惘于“如何画下去”。我们还能像传统画家般画下去吗？我们能忍受当今那些“皇帝的新衣”一样自欺欺人，自娱自乐的所谓艺术吗？只要回答是否定的，就必须作出选择。回头面对我们自已的中国艺术传统，这是一个断层的文化废墟，面对西方的艺术世界，也是一个断层的文化残局，“十年归不得，忘却来时路”。（寒山诗句）路在何处？

　　当前的艺术危机，究其实是艺术真理性出了问题。什么是艺术？艺术的本质是什么？关于艺术与真理性的关系问题，海德格尔认为：只有当我们对艺术的本质有一番深思熟虑，我们才能探问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艺术乃是摹仿，艺术与真理的关系必须根据模仿的本质来测度。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一文中，海德格尔回归古希腊艺术本源，重新思索了艺术的真理性，也就是追问艺术的本质是什么？艺术与真理的关系是什么？海德格尔考察了古希腊词语aletheia（解蔽、真理），其原意是将遮蔽隐藏之事物揭露呈现在光亮之中。真理这般的显现恰好说明它源初是作为隐蔽的存在。承认并保持这种隐－显的存在方式，这在真理的存在本性之思中是至关重要的。

　　隐－显，遮蔽－澄明的关系的争执与发生方式，海德格尔在古希腊词语physis（涌现、自然）一词中发现了相同的含义，physis的原初含义是“万物从中涌现而又返身隐蔽于其中”。自然的本性喜欢把自己隐藏起来，就像一株花，花朵在空中展现，而根深埋于大地。大自然的隐－显的双重性，这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海氏称此为艺术作品的本质之“真理发生的源初方式”。

　　艺术与真理的关系是什么？在古希腊，艺术乃是摹仿自然。“摹仿”（mimesis)一词的原初含义，我在《终结与开端》拙文中做过一番考察，这里直接了当地说，摹仿就是艺术应合physis（涌现、自然），就是对处于隐蔽与显现的不断流变，不断生成的自然存在的发生方式，通过某种技艺让其呈现，并在作品中固定和保持下来。因此，“摹仿”决不是如习惯所说的对在场某物的逼真描摹（imitation）和复制（copying）。更没有一个永不变动的事物让你对象性地去把握它，逼真地描摹它并与它符合一致。这种表达与被表达对象的符合一致的传统的绘画真理性，不再被认为是判断的唯一标准。

　　至此，我们可以明确地指出：“艺术的真理性”与传统习惯的真理性即在场者与摹仿符合一致的“符合论”，在上世纪初就发生了转换。艺术真理性的转换，其实早于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首先在塞尚最后五年的创作中反映出来。海德格尔1956年首次赴塞尚的故乡，他追随画家走过的田野小路，观望塞尚当年反复重画的圣·维多利亚山，他说道：“这些在塞尚故乡的日子，配得上一整座哲学图书馆，当人能如此直接地思想，如塞尚的绘画。”

　　海德格尔重新考察的艺术真理性的论述，曾经指引了六十年代一批追随于贾克梅第身边的画家。这些画家越过了现代、后现代的时髦潮流，回归绘画的本源。巴黎毕加索美术馆馆长、批评家克莱尔称他们为“具象表现绘画”。艺术真理性的转换，为我们时代真正的画家开启一个绘画创作的新向度。

　　（本文节选自作者为中华艺术宫举办的“同行——2014美术馆联合展”所撰论文《此在的绘画》，并以其文中句子作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