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吴哥触手可及,不在荧屏上,不在油墨上。像一张神秘、安静、缓慢的明信片突然放大在眼前。
法国探险家是如何远渡重洋,在繁茂的热带雨林里,战胜了蛇虫和瘴气,发现了这一堆石头,进而发现是一座巨大的王城?已近黄昏,几根纤草衬着铅灰的天,在风中瑟瑟,苍老、寂寥,像是塔庙与生俱来的一部分。远处大片乌云压城,风在空旷的塔庙间飞奔,战败的高棉国王溃不成军。石狮带着最后的王者气息在黑云中咆哮。一切归于平静,只有时间才是永恒。
一只淡定的狗在路中央挠痒。柬埔寨的狗似乎也沾染了这个国家缓慢、厚重的气质,不吠、不躁。班提可德寺墙上的仙女在跳舞,这些当时最美的女子身着长裙,有着丰满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似水流年,她们依然是如花美眷。拉起的五色彩旗打破了一贯的沉闷,显出圣洁的色彩,衬着天光,透着股岁月静好。
石窟中的佛像都没了脑袋,古今中外不少石窟雕像或因战乱、或因偷盗,都落得如此。一些放进博物馆的玻璃罩内,一些依旧端坐原地。石窗的设计使得佛像始终在明处,行走其间,阴阳交隔。佛前经过,问怎样才能得到内心的平静,佛用平静来回答。
回廊的门框重重叠叠,产生了透视的效果。谁曾踯躅于回廊,谁在时间的尽头等我,谁站在那光亮的最深处。清秋的黎明,谁俯身捡起红叶;仲夏的深夜,谁凝望月色的寂寥。
依靠在石窗上,一半是黑暗,一半是光明。阳光从石柱的间隙透进来,在背光处投下阴影,亮处则形成朦胧的光晕,其上的花纹愈加生动。时间随光静止,有了油画的质感。石柱的形状将光也凿成自己的样子,暗沉的实石柱和明亮的虚石柱相间,实作虚时实亦虚,虚作实时虚亦实。若能这样独坐一天,看光影在砖石的花纹上慢慢移动,从日出到日落。
几个柬埔寨人围着石头,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不时发出笑声。走近才发现石头上摆着一只手机,屏幕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这场景和80年代中国人看电视如出一辙。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兜售着篮子里的明信片,拆开用中文数着,1美元10张的明信片印刷很是粗糙。付钱的时候,问她是否上学,她不置可否。当提出拍照的要求时,她熟练地摆好姿势,表现出和年龄不符的成熟,甚至是职业的表情。几个更小的女孩围上来,眼巴巴地看着我,讨要糖果或饼干。我遗憾地翻遍包中物品,她们露出失望的神色,我恨不得变出糖果来甜蜜她们贫瘠的童年。离开时,一个小男孩拎着满满一小塑料袋鲜嫩的草叶,在泥土上摆出蝴蝶和爱心的形状。他是那样认真地摆着,像是对待艺术品,图案的规整程度让人驻足。他是否有机会去学习美术或设计?还是只能做“突突车”(吴哥一种常见的三轮摩托车)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