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坐,屋里坐
前段时间回了一趟老家。相聚时和邮政系统的朋友们聊天聊到“敬重”一词,在座的对“敬重”一词的理解各抒己见。胡斌先生打断了大家纷纷扰扰的争吵,说是要大家和他一起去看望一下他的老所长,大家异口同声说好。
从余干县城驱车到古埠镇,半个小时的路程,当我见到他们挂在嘴边的老所长时,给人的感觉:所长老了,走路蹒跚的样子,好像树枝摇曳,背也驼了。
胡斌说:一眼看过去,几乎没有了他原来的模样。岁月真的无情,他离开古埠邮政所已然二十多个年头了。
所长,我扶着您吧。胡斌伸出手,力图唤回老所长对二十年多前的记忆。
不用,拄着棍,我能走。你是谁啊?他侧过头来,依然是满脸和蔼,八十多岁的老人,说话口齿有些含糊不清。
老所长的儿子摇头叹气:别见怪,你们的老所长忘事了,谁也不认识。
屋里坐,屋里坐吧。老人的儿子说:他逮谁就和谁说这句话。大家听着心里不是个滋味。
手还是那双大手,热乎乎的,拉着大家走进堂屋,也把胡斌他们带回到刚参加工作不久的那段光景里。
心里认了一个叔
八十年代,邮电没分营。胡斌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离家四五公里的古埠邮电所做了一名乡邮员,因为离家较远,自然选择了住宿。邮电所的宿舍里有床铺,门窗上没有玻璃,几块挡风木板钉子钉得死死的。晚上睡觉的时候风吹进来,钻骨地痛,有时冷到梦里。头几天,胡斌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坚持着。
一个星期后,胡斌的手,脚,嘴唇都裂了,身上也招满了虱子,跳蚤,痒得难受的时候,随手挠挠,指甲缝里便带出一只又一只,肥肥的,肚儿锃亮,抹了油似的。拇指一翻,轻轻一压,“啪”的一声……
第一场雪夜。老所长来了:小斌啊,快收拾收拾被褥,跟我一起回家睡吧。老所长叫胡斌为小斌,胡斌说:一声小斌让他觉得暖心,没有比喊小名更自然、亲切的。
老所长说完便掀起了他的被褥。胡斌连忙摁住,对老所长说:别动呀,脚臭!
老所长看了一眼胡斌的脚,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脚:孩子,穷讲究个啥呀你,一天到晚,又是蹬车又是跋涉的,我们做领导的照顾不周全,有哪家小子的脚是不臭的?啧啧,你看,快裂成墙坯子了。走!小斌,带上铺盖,跟我一起回家睡。
胡斌说:第一次被老所长牵着小手,从此,心里便认从了另一个叔。
老所长的家离邮政所不远。几分钟的路程,行伍出身的所长,脚大,个高,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那晚老所长拉着胡斌的手,迈开的步子一步顶他三步,胡斌说他的脚还没怎么着地,就生生地被他拽到了他的家里。
所长把胡斌安顿在老屋的东房,在胡斌的记忆中,老所长家有一棵常绿的香樟树立在院子中央,树冠似一把撑天的伞,风一吹,叶子的婆娑声如一首美妙的乐章从心里缓缓而行,乐声里有苦有乐,腔调徐疾有度。
有要求,要照顾
打那以后,完成了每天的投递任务,回到老所长的院子里就靠在香樟树的身上和同事们相互学习,取经,说笑。
碰上老所长休息,他常把家中压箱里的腌菜倒腾出来,就着市场上买回的菜一起煎呀炒的。八十年代初期,物质还是相当匮乏,能吃上一顿好吃的,非乐出声不可。为这事儿,师母责怪老所长好多次。老所长的口头禅:工作上有要求,生活上要照顾。
忙好了手头上的工作,还没迈进家门,饭菜的香味儿就钻进鼻孔,早就忘记了一路上的痛并感触。听到笑闹声,老所长便迎了出来:快进屋,孩子们,灶台的吊壶里有热水,先放盆热水擦一擦,暖和暖和身子,活动活动身板再吃饭。惹来话务员的几多羡慕,仿佛他们也闻到饭菜的香味,馋涎欲滴。老所长乐呵呵笑:把工作干好,有他们的就少不了你们的。
把工作干好,是老所长对属下的要求。念着老所长的好,大家憋足了劲头。在老所长的率领下,一个个先进人物,先进事迹见诸于墙报,一封封热情洋溢的表扬信塞满抽屉。古埠镇的邮政所里,迎来了干事业的朝气、激情。
日头西移,时间也不早了。我们站起来同老所长告别:我们回单位了,老所长,祝福您老晚年幸福,吉祥如意。老所长的目光里有些呆滞,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
回上海的路上,我还在寻思,有一天我们也会老去,会不会也有人像念着老所长一样念着我们。老所长一生在极其平凡而普通的工作岗位上,竭尽所能地为人民服务着,毫无保留地奉献出了他人生的全部精力。
带着这些疑问回上海,百般回味。听一首老歌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想起和朋友们争吵时的一个词:敬重。为民系,为民念,时光荏苒,敬重在心。
终究,我明白了敬重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