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天边的云层是愈来愈浓的灰黑,一点点翻卷起来,像燃烧将尽的雪茄烟头的灰烬。月影沉沉。阁楼上一角玻璃窗透出点点昏黄。这似乎是世界上唯一的光亮了。
乐瑶靠在床边,倚着那半旧的水蓝碎花儿枕,看小小的吊灯摇摇曳曳。木地板上那两道重重的托痕,是父亲的行李箱留下的,或许因预示着离别,显得那么触目惊心。“嘎吱”的声响,似乎仍在耳畔游荡。
乐瑶盯着那痕迹出神,垂着眼,陆陆续续记起很多事情:大衣橱里挂着的藏了烟草气味儿的白衬衫;从远方带来的桂花糕的芬芳清甜;握着她小手的大手掌心里的温柔……那些旧日时光,是凛冽冬日的暖阳,熨帖而清朗。
抬头望了望那粉白雕花西洋小钟,“这样晚了,父亲该已坐上了向南的火车吧。”她默默地想。虽然早已预感到这离别,骨子里总不愿相信。而今成了事实,心就沉下去,没了依靠的空虚。这种难过或许算不上大悲大恸,却也真真切切。像心口被什么重物堵住了那般沉重,又像胸腔忽然空空如也,说不清的无助与惶然。
父母在一起算来也有二十多年了,其间执手度过的悲欢苦乐,已然成了婚姻的底色。日日夜夜,柴米油盐,平凡的日子亦是认真地过下去。虽平淡却有滋味儿,有着常规外的新鲜与喜悦。
但父亲还是走了,纠结留恋之后是不回头的决绝。
想起父亲,让她觉得,男子的爱这样游离与漂泊。世界有些灰暗了。但她并不是容易消沉的女孩儿,因为年轻,怀着点不甘心,心里有小小的火种在微微燃烧。
风,从玻璃窗的缝隙溜进来,吹开桌子上的那本《理智与情感》。木色纸页烙上了斑驳岁月。翻了几张,她的心竟安稳起来。19世纪的女作家为她勾勒了开阔明亮的新世界。乐瑶真诚地倾慕奥斯汀,那个汉普郡牧师家庭的女儿,在作品里描绘着完满幸福婚姻的女作家,现实中却终身未嫁。当周围的年轻姑娘都在为自己的未来精心筹备设计时,奥斯汀淡漠冷傲。“或是她不愿以婚姻为工具,攀上更富裕殷实的家庭,以求往后的安逸生活吧。”乐瑶暗自思索着。不由把书往前翻,仔细读了描写作者生平的书序。
简果真不是凡俗的女人,在那个男权社会努力发出女性的声音。平庸价值标准的纠缠,权贵流俗的质疑嘲讽,孤掌难鸣的悲哀与荒凉……种种阻碍与羁绊,终挡不住她的勇往直前。她理智,聪慧,细腻而敏锐,但这些并不是最珍贵的。那自珍与独立的光芒,才能照耀后世。
“女人并不该以男子为事业,她应有自己的思考与判断。幸福并非由他人给予,亦不是由婚姻取得,而是由自我创造的。拥有独立的意志,自尊的精神,才会有丰满的生命与灵魂。”乐瑶在日记本上记下这样一段话,笔尖沙沙作响。
天边的灰暗不知不觉中消散了,晨光熹微,一抹灿烂的红霞照亮了整个世界。零碎的光落在乐瑶清澈的眸子里。
“又是新的一天啊!”她自顾自说着,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