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鲁迅与托尔斯泰:跨时空对话活动”在绍兴举行。参与此次活动的有托尔斯泰玄孙弗拉基米尔·托尔斯泰和鲁迅长孙周令飞。趁他们在上海作短暂停留,本报分别一对一专访了两位大师后人,请他们谈谈“大师对话”的意义,这样的对话又给当下中国和世界文学带来些什么。
对话托尔斯泰玄孙
除了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玄孙的身份,弗拉基米尔·托尔斯泰还有一个重要的头衔:俄罗斯总统的文化顾问。第一印象,他没有托尔斯泰那个标志性的大鼻子,而饱满的天庭和深陷的小眼睛,看起来倒是与普京有几分神似。不过,他一点也没有架子。遇到比较难回答或有趣的问题,他会耸耸肩摊摊手,或是与妻子女儿相视发出大笑。
是否得诺贝尔文学奖不重要
星期天夜光杯:我们还是从最近的热点事件谈起吧。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应该说这是俄语文学的光荣。请问您怎么看待她的作品和地位?
弗·托尔斯泰: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我也读过。虽然对她的观念我不见得赞成,但还是比较尊重作为作家的阿列克谢耶维奇,她是一位很不错的作者。
星期天夜光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托尔斯泰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作为他的后人,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弗·托尔斯泰:作为后人,还是很平静地接受这一点。托尔斯泰当年本人是拒绝参选诺贝尔文学奖的,而且基本上没有读过获奖作家的作品,因为他觉得有些并不是纯粹的文学家,诺贝尔奖考虑的也不完全是纯粹文学的角度。所以,是否获奖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喜欢《老子》《孟子》等中国古典文学
星期天夜光杯:这次的大师对话是鲁迅和托尔斯泰。想请问一下,您是否读过鲁迅的作品,第一次是在什么情况下接触鲁迅作品,您对他的评价是什么?
弗·托尔斯泰:说实话,我对鲁迅不是特别的熟,为了准备这次行程读过一些。我觉得,还是比较难理解,主要是文字上。但鲁迅的散文是很好的,对他那个时代来说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星期天夜光杯:那您对中国文学整体的了解如何?
弗·托尔斯泰:对现当代的不是很了解,因为翻译成俄语的作品非常有限。但我对中国古代的经典还是非常有兴趣、非常喜欢的,比如《老子》、《孟子》。
星期天夜光杯:就像中国有鲁迅传统,我认为俄罗斯文学也有托尔斯泰传统,即对人的精神与道德的正面探索。您觉得这个传统在当代俄罗斯文学中是否仍在传承?现在的文学较多受到商业化的冲击。请问俄罗斯文学是否也受到影响?
弗·托尔斯泰: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托尔斯泰的传统肯定是在当代文学中延续。托尔斯泰很关注战争、人性包括革命这些问题,现在的作家们对这些问题的关注可能比托尔斯泰那个时代更好,因为现在的研究越来越宽泛,越来越深入。现在的文学比较个人化,有的人比较注重内心世界,有的人则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写作方向。
让孩子们多读一些经典作品
星期天夜光杯:您是普京总统的文化顾问,比较好奇,您的工作内容主要是什么?
弗·托尔斯泰:主要是在文化艺术和俄语方面,总统有问题都会来咨询。还有纪念馆等很多地方有问题也都会来询问。
星期天夜光杯:有没有比较具体的事例?
弗·托尔斯泰:我曾起草了一份如何保护古文物的文件,呈递普京总统,总统分发给各个部门来落实。
星期天夜光杯:您在2012年3月的一次演讲中曾说,“有必要将消费社会的意识形态向高精神性社会和道德社会的方向转变。”请问您认为应该采取哪些措施来实现这个转变呢?
弗·托尔斯泰:还是要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让孩子们多读一些经典的作品。要把文化的价值观扭转回来,文学艺术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要多带他们参加文化活动,去博物馆、剧院这样的地方多熏陶,让他们从小培养良好的文化素养,提高文化意识。
星期天夜光杯:当前中国也同样面临“消费主义社会”的困境,现在也在积极推动精神层面的转型,对此,你是否有什么建议可以给我们呢?
弗·托尔斯泰:有一些我们的经验可以分享。在俄罗斯,总统会下总统令,每一年都会设为一个特别“年”,比如今年是“文学年”,明年是“艺术年”,还有“博物馆年”,“剧院年”等等,促进大家去接近文学艺术。
对话鲁迅之孙
走进鲁迅纪念馆,向右有一条长廊,周令飞就静静地坐在那边的石椅上等待我们。周先生很健谈,从话语中,可以感受到他对祖父留下的文化遗产的热爱与自豪。而令我们印象深刻的是,我们的访谈是在一片喧闹的背景中进行的——上午九点的鲁迅公园,整个笼罩在跳舞、做操的乐声、人声中……
鲁迅是现代文化的符号
星期天夜光杯:能否请您介绍一下“大师对话”这个系列活动的缘起?它是在什么契机下开始的?
周令飞:其实在大概十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了,那时候我父亲还活着,希望能做一些国际文化上的交流。当时我们就在想,是否能以鲁迅的符号推出去,一方面让外国更多地了解鲁迅,一方面我们也能更多地了解外国人的想法。但那时候鲁迅文化发展中心还是个比较小的机构,一直以来受到经费和其他一些问题的牵制,没有力量做这个事。这几年环境好了些,我们再和绍兴方面聊,这件事有助于绍兴走向世界,变成国际名人城市,顺理成章就办成了。
这么多年我还是坚信,鲁迅是现代文化的符号,这个符号可以带领中国文化走向世界。以一个大师,带一批大师;从文学这个点,扩散到文化艺术政治经济各个领域。这就是软实力。
中国人对先贤不够尊重
星期天夜光杯:去年是第一次大师对话,对象是法国作家雨果。为什么会选择他?
周令飞:去年刚好是中法建交50周年,借这个机会做与雨果的对话,也是为50周年添彩。而在文学层面,雨果对于社会底层老百姓的描写,和鲁迅有很相像的地方。他是一位人道主义的大师,托尔斯泰也是。这是大师们共同的特点,对话的基础。
星期天夜光杯:不过,东西方的对话,一直是不对等的。
周令飞:是的。你去问我们随便哪一个学生,几乎都知道托尔斯泰、雨果。我们小时候看连环画,《战争与和平》、《悲惨世界》……都能了解到西方的大师。西方则不太了解中国。现在通过文学这个中介,希望能做到对等的交流。去年法国滨海塞纳省省长见面就说,这样的对话是一种“伟大的创造”,是一种“心灵的交流”。他当天陪我们吃了早中晚三顿饭,四个活动都抽空来,还讲了话,滨海塞纳省官员告诉我,过去中国代表团包括省长这一级去,也无非就是见一下、吃个饭,从来没有这样的激情,这种激情就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东西——文学。
星期天夜光杯:您认为这样的对话能实现怎样的意义?
周令飞:通过交流我也看到一些问题。相比之下,我们中国人对自己国家的伟人、先贤、大师、英雄,不够尊重。除了网络上的各种奇怪言论,现实中,就以鲁迅墓而言,长期有人在旁边打拳、跳舞、喧哗,甚至小便,这说明我们缺乏出于崇敬与尊重而来的道德约束力。
在俄罗斯,红场无名烈士墓前有长明火,年轻人结婚,都要穿着婚纱礼服先到那里鞠躬。法国有先贤祠,非常肃穆。过一段时间,总统就会批准够资格的先贤进入,现在已有70多位,雨果也在里面。他们对于自己祖先的崇敬心理,我看了以后,深受触动。我们国家要继续发展,一定要把精神文明做好。没有这种敬畏之心,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做。所以通过大师对话,希望能唤醒大家在这方面的意识。
“大师对话”会持续下去
星期天夜光杯:明年与哪位大师对话,是否选定了?
周令飞:明年想做泰戈尔。我们现在已经在和印度方面联系。明年打算五六月份,请印度朋友先来,在秋天再对印度回访。我想先让他们有感受,他们印象深刻了,我们再去回访的时候,我们会像老朋友一样交流。
星期天夜光杯:泰戈尔之后有没有进一步的规划?
周令飞:现在是在考虑德国的歌德。但也看国家的需要和活动的配合。大师对话是可以持续很久的活动,可以一年一年做下去。
星期天夜光杯:同一个国家会不会再做?比如俄罗斯,除了托尔斯泰,对鲁迅有影响的作家也有不少。
周令飞:有这样的考虑,那个是第二批了。民间有流行“十大文豪”,我们先与各个国家最重要的大师对话。这个工作是长期的。一开始是你来我往交朋友,这是第一个层次,互相了解,做一个初步的交流。第二步就要深一个层次,在文学艺术领域做比较深度的交流。之后在第三个层次,城市与城市,纪念馆与纪念馆,学生与学生之间。明年年初法国会有一个中学生的代表团来中国访问,我们也有一个学生代表团去法国交流学习。纪念馆也已经有交流活动,会有一个托尔斯泰的展览在绍兴举办。
对话还在继续。
后记
采访间歇,笔者与弗拉基米尔·托尔斯泰的翻译聊天。她说,这个活动还是做得很细致的,之前走访了鲁迅中学,“每层楼都走到了”。
不管是走出去,还是请进来,耐心、细致,都是应有的基本态度。文化交流,绝大多数情况下其实都是一个细水长流的过程。
而对话,是一种寻求对等的姿态。要对等,首先必须有自信。那么,我们是否有足够的自信来支撑自己呢?
其实,对话的目的,不光是让别人了解自己,同时,也是让自己更了解自己。这一点,恐怕是更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