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原野》,看过多遍。这次重看,又有新收获。
时隔74年,在修缮一新的上海大戏院,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让《原野》“原地重生”。时代变了,观众变了,导演、演员变了,舞台呈现变了,但“冤冤相报何时了”的主题没有变。
开场的舞台充满了黑暗。浩淼的原野,铺满了暗淡的色彩。黑暗迷茫的森林,一间简陋的小屋,一张四方桌子,几把破旧椅子,通向远方的铁轨,梦魇一般挥之不去的鬼魂,散发着一个时代特有的气息。这个极具象征意味的舞台样式,一群无法挣脱宿命命运的小人物在奋力抗争,深深地吸引了观众。
上话何念版《原野》最大的特色是,在尊重原作价值观的基础上把传统经典解构重组为时尚经典。经典就像一面棱镜,每个人都能从不同角度去欣赏发现;经典是一本老书,每个时代都会有不同的解读。著名青年导演何念试图用“现代感”的方式再度打开它,却没有颠覆它。他说:“让更多年轻人爱上经典,是我们的愿望。”上话的《原野》受到了年轻人的欢迎,证明这一次的创新实践是成功的。尊重经典,主要是尊重原著的精髓、理念、故事的大节走向和主要人物设置;但是,并不妨碍创作者寻求突破。唯有适度的突破,才能发掘、创造传统作品新的价值。
戏是从在原野上,戴着镣铐的仇虎从火车上跳下来开始的。他砸开手铐,准备找害死父亲和妹妹的焦阎王报仇,却发现焦阎王已死,昔日的恋人金子嫁给了焦阎王的儿子——自己的朋友大星。仇虎的突然出现令焦母十分不安。深夜,仇虎潜入金子房中,承诺复仇后就带她远走高飞。善良的大星死了,无辜的小黑子也死了……仇虎虽然报了仇,雪了恨,却陷入了深深的良心谴责中而精神错乱,当金子被枪杀后,他更疯狂地把幻觉中所有的“敌人”一一刺死,然后自杀,将整台戏推向了高潮。
这个看似简单的复仇故事,蕴涵着阔大渊深的人物情感并展现出复杂鲜明的人物性格:它不仅仅揭露了封建社会的黑暗,表现被压迫、被摧残的农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还更深入地发掘了人性的多面性。
曹禺在这出话剧里,一改《雷雨》《日出》的现实主义传统,而是借鉴美国戏剧家尤金·奥尼尔的《琼斯皇》的表现主义、象征主义手法。此番何念导演的《原野》,在忠实原著的基础上,又渗入了多种现代派戏剧的表演元素。以工作坊的形式呈现,打乱了原来的叙事结构,有些次要人物和情节精简了,但主干戏却反复呈现了两三次,仇虎和金子如干柴烈火般的爱情戏被强化。剧中还经常出现角色的对白由数人错杂地复述,犹似乐曲中的复调,合唱中的多声部,制造出一种陌生化的“间离效果”。布莱希特在《例外的常规》里写道:“谨请诸位:要把熟悉当作陌生!要把习俗当作不可思议!要把平常当作惊异!”导演有意识地把人物的对话采用叠声、复调、错位的处理,使原本熟悉的对象变得陌生化起来,营造一种空灵和神秘的氛围。这是一种有意味的突破。
此外,演员的表演还融入了象征主义的手法,仇虎的恨和爱、金子的情和善、大星的软弱、焦母的阴毒,不仅通过台词,而且通过大幅度的形体动作体现出来。当人物的情绪通过舞蹈语言放大时,他们的表演更像高手过招,让观众感受到人物内心在不同时空的转换,有了更多层面的人性解读。青年演员们不负众望,表演十分出色。演仇虎的演员下了很大工夫,举手投足,语言眼神,就是那只“充满仇恨的老虎”。仇虎与金子、焦母、大星的对手戏,都铆足了劲。谢承颖饰演的金子,既有风情,更有忠贞、刚烈和善良。懦弱的老实人大星,演员也演得很真诚,尤其是最后的死,导演将其处理成自己求死,更令人同情。
《原野》的舞美、灯光很有特色。设计师桑琦将整台戏的几个场景混搭在一处,采用黑白灰色调,主色调是黑色,用灯光来着色,暗色调的光线投在上面,让人顿感可怖和压抑,烘托剧情和角色的情绪,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星星点点的手电光,增添了诡异的神秘主义色彩。该剧音乐旋律时而悠远神秘、时而紧张急促、时而浪漫多情,将剧情和人物渲染得更为丰满。鼓声贯串始终,徐疾多变,由弱渐强,是人物内心情绪的外化,又震撼观众的心灵,同样取得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