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在观影之前,对于这部电影是有所期待的。倒不是慕名而去,金马奖最佳影片的光环效应对我而言并不强烈。内地影片金马折桂已不是破天荒的壮举。况且上一次的获奖作品《神探亨特张》着实让我倒了胃口。虽说任何的艺术评奖都不可能绝对公平,但如果总是带着微妙的窥私猎奇心态,很多当时惊世骇俗的艺术评判,往往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真正让艺术永恒的,只有前苏联作家爱伦堡所概括的三个词语:人,岁月,生活。
我对《八月》的期待,大多是来自于剧情简介。据说影片内容抒写的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对于曾经的童年岁月的怀念,是对那些朴素无华的生活的点滴回忆。都说艺术作品最功德无量的所在,就是用文字、音符、色彩留住了人类的童年记忆。能够从童年记忆切入的作品,一般都会比其它角度真诚动人,而且往往会出现杰作。时至今日,我依然难以忘记,当年看到前苏联影片《幼儿园》时的震撼和感动,那部1979年拍摄的电影即使在今天放映,依然不觉过时。原因无他:童真是物质世界的奢侈品,是感情领域的和氏璧,只要发现了光,往往就是光芒万丈。而艺术创作,无论变换什么形式,如果能够巧妙凿开童年那块璞玉,都令人期待。
但我的的确确有些失望了。
《八月》刻意地选择了粗粝的黑白影调结构画面,本意应该是在通过影调强化时空的距离感,但让我感觉距离遥远的,却是导演过于冷静的叙事风格和面目暧昧的表达视角。大量的固定镜头、长镜头,都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特吕弗、小津安二郎,而影片中以小雷为轴心串联起来的家族关系,那些日常生活中琐碎的悲欢喜乐,面对生老病死泰然处之,面对时代变迁隐忍接受的用细节堆砌出的自然流叙事,隐隐约约也像是在向侯孝贤导演的《童年往事》遥相致敬。
在黑暗且坐立难安的电影院里,我一遍又一遍责问自己:为什么就是不感动呢?面对还原度相当高的生活环境和道具布景,面对表演痕迹极其稀少的非职业演员的群体高水准演出,面对如此繁密细致的生活细节乃至实况声,作为一个同一年代也生长在北方小城的孩子,我应该时不时地会心一笑才对呵?千万次的问,直到片尾字幕冉冉升起,我才恍然有些觉醒:我的刻意冷漠和无原则克制,其实就是导演的刻意冷漠和无原则克制。我对《八月》的期待其实是建立在一个伪命题基础之上的:我期待的是看到一个同龄人在阳光灼热无聊的日子里,流着汗也沾满灰尘的奔跑和忽然没理由地发呆,我期待的是看到在一个无论岁月怎么动荡不安也无法抵挡的长大成人,那种精神气喘吁吁地追赶着肉体的疼痛与恍惚。而《八月》不是这样的,整部电影只是一个中年人对于自己童年客观冷静的眺望,如果说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浸透了回忆的荷尔蒙,《八月》是恰恰相反,所有的冲动都被刻意磨平,连打架的场面都出现在画外或远景里。因为是眺望,所有对细节的雕琢,都像是反复琢磨的冰雕组件,单体考评均明确、精确、准确,但缺少必要的温度、硬度和感光度,很难搭出一个完整的印象。整部电影的观影感受,仿佛是在一桶自然主义白开水里,零零散散加了些表现主义的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