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公输于蓝女史开玩笑说:“倘若评选中国现代文学经典作家,而且只给三个席位,怎么弄?”我本来想这可是个难题啊,哪知她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鲁迅、沈从文、张爱玲。”她浸淫现代文学几十年,史识和感觉应该都没问题,值得信赖。不过呢,她的结论可能更偏重于小说创作一些。如果单从现代散文的路径而言,这三位还能雄长坛坫吗?尽管他们的散文写得也很棒。
情况变得复杂起来。
鲁迅在《小品文的危机》中说: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这之中,自然含着挣扎和战斗,但因为常取法于英国的随笔(Essay),所以也带一点幽默和雍容;写法也有漂亮和缜密的,这是为了对于旧文学的示威,在表示旧文学之自以为特长者,白话文也并非做不到。”朱自清在《论现代中国的小品散文》中说,现代散文,“有种种的样式,种种的流派,表现着,批评着,解释着人生的各面。”此外,曾朴和胡适,也把现代散文摆在极高的地置。
既然现代散文如此丰富多彩,成就又那么高,鲁迅、沈从文、张爱玲三人还能涵盖得了吗?我以为比较难。
现代散文一起步就相当成熟,而且在短短三十年里(1919-1949)一下子冒出那么多有成就的作家,这不仅是中国古代散文史所没有,即便在外国文学史上也罕见。有鉴于此,我倒有个想法:按照创作的流派风格,可以推举鲁迅、周作人、徐志摩、林语堂、朱自清等五位作为五种基本流派风格的代表(具体恕不展开)。而林语堂自然坐了“欧化散文”的头把交椅。
鲁迅当年在回答外国客人关于谁是中国最好的散文作家时,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列了进去;同时,他把林语堂也放在了那份上面只有寥寥几个人的名单之中。
林语堂当之无愧。
同样写类似蒙田、兰姆式的随笔,林语堂与周作人就不太一样,周作人要比林语堂冲淡、静穆、平和,把自己隐藏得较深;而林语堂的又和梁遇春、钱锺书不同,欧化痕迹相对较淡。他喜欢自己跑上前台现身说法,就更多了一点谈话体的亲切。其半文不白的文体风格,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林语堂写过《中国文化之精神》《谈中西文化》这类“大文章”,也津津乐道于《论坐在椅上》《论躺在床上》这类“小文章”,都很好看。其中,《言志篇》可能最能体现林氏“欧化散文”的特质。
按一般人习惯的思维方式,认为这篇文章一定会把 “志存高远”的说法推崇一番,但结果出人意料。在对古今中外各种人的“言志”表示怀疑之后,林语堂切入正题,总结出“言志”的可能性,就在于“各人看清他的志操,有相当的抱负,求之在己罢了,这倒不是外方所能移易”。一句话,即,要明白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这样的言志才是可靠的。然后,作者用近一半的篇幅,以排比形式,十分幽默、实在地“言”了自己的“志”。而那些所谓的“志向”,在空有大志的人看来,是多么的不起眼,或者琐碎、低等。林语堂正是以坦荡情怀,给予假道学者和一切形形色色“口惠而实不至”的“言志”者以辛辣的讽刺。
郁达夫曾评论过林语堂散文:“他的幽默,是有牛油气的,并不是中国向来所固有的《笑林广记》。”这话点出了林氏散文的味道所在。
所谓经典,应该是,既风靡一时,也传颂一世。举例说,如今的微信公众号,不时地还拿林语堂的“小文章”来填充版面,竟然获得极高的点击率,可证吾言不虚。
十日谈
我读经典
“倾斜的陆轴偷走了我的心”,请看明日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