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夏天的雨。
刚开始下的时候,湖面上一小圈一小圈的水纹晕开,误以为是蜉蝣。
风起时,看见被弹起来的水滴,叮咚声响,不绝于耳。那是从前一直以为,过度夸张以后的拟声词。叮、咚,蝉声一阵比一阵躁,迎面的风吹来,穿过竹叶和樟叶的缝隙,是啸声?
再后来,雨下得愈发密集。
就这么坐在石阶上,旁边汽车呼呼而过,微微的振动,来自地面。
这种时候的听觉和感觉异常灵敏。脚边,是用完了电的手机。忽然有一瞬,很感谢它。
我形容不出来啊,比如雨下落前温热的风,比如头顶半边躲在云层之下的日光,比如石阶隔着裤子衣料传来的温度,比如被渐渐打湿的地面,离湖面的距离近到可以看见细丝似的雨直插而进又被弹起……我看得发起了呆。仿佛在这一刻,真的和它们融为了一体,我们共同归属于自然。后来叮咚声响不见,雨丝细到不够弹起来。
我起身,走在路上数着落下来的叶子。瞥眼看见了羽毛。
画面是突然涌上来的。
从前……
我有多久没有再在树林之中寻找过了。屋子的抽屉里积着一大盒的树叶和羽毛。从前,我在春夏里找着候鸟落下的羽毛,在秋冬里捡好看的叶子和树枝。
鸽子,麻雀,和白头翁、银杏、香樟和梧桐。
是不是只有孩子才拥有和自然交流的能力啊!那时候会在冬天的阳光里走三四公里路,只为到腊梅树下捡种子,追着被秋天的风吹起来的梧桐叶子,赶在夏天的太阳出来之前,把爬出泥土的蚯蚓用树枝从水泥地上挪开,捡完蝉壳以后挠小腿上的蚊子咬出的包。
忽然就很怀念那时光。
那时候出门不用带手机,还没有喜欢的人,心里怀揣着住在森林里的梦想。
找到好看的石子都会带回家,然后装进玻璃瓶子里,和海滩边的小螺壳放在一个抽屉里,等阳光好的时候拿出来晒晒。是什么时候和他们脱轨了呢,我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个时候,我看不进典雅的文字,对分数不感兴趣,一天中的大半日都在有大树和小草的地方,疯到天色暗得看不见才回家。只知道那个时候,才是完完整整的属于自然的吧。
我有多怀念呀,是春天落下的樟叶和海棠花瓣,是夏天垂柳条编的草帽和候鸟的羽毛,是秋天熟了的桂花种子和柿子,是冬天最后剩下的月季。是掉到小河尽头的夕阳,是车棚转角的大桑树,是我最后属于那个世界的时光,回也回不去的过往。
我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忘记了告别。但或许不用告别了。
我看见又一群孩子躲在草丛里看蚂蚁连成线急着搬家。男孩子伸手用叶子拨弄,那个女孩子站起来大声批评着。
嘻,好熟悉呀。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滴、哒、滴、哒,穿过树叶的缝隙,沾在她的发丝上……
朱家角中学高一(8)班 李轩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