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参与高适齐名,都以边塞诗著称,人称“高岑”。关于两人的异同,前人多有评论。“高适诗尚质主理,岑参诗尚巧主景。(明胡震亨《唐音癸签》)”“高岑并工起语,岑尤奇峭。(明胡应麟《诗薮》)”“高岑迥别,高悲壮而厚,岑奇逸而峭。(清王士祯《师友诗传续录》)”
岑参(715-770),祖籍南阳(今属河南),移居江陵(今属湖北)。生于一个败落的官宦之家,30岁进士高第,授右率府兵曹参军。35岁出塞到安西,但不得志,两年后回到长安半隐居。40岁第二次出塞,于北庭都护、伊西节度使封常清幕中任判官。由于和主帅意气相投,诗人情绪振奋,在这个阶段写了包括“鼎足三杰作”(《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的一批诗作,达到了他一生创作的巅峰。出塞六年之后,回长安任右补阙,因直言而被贬为虢州长史,后来任嘉州刺史——“岑嘉州”之称由此而来,任满罢官,客死于成都。
若说唐诗人中喜欢并且擅长“宏大叙事”者,岑参绝对算一个,他笔下最多充满英雄气概、浪漫情怀的“宏大叙事”。岑参喜欢大场面、大开阖、大气势、大情怀,只因盛唐的气象原就是“大”的,他的心灵世界也是“大”的,自然轻易不理会细微之物、琐碎之情。
除了一个“大”字,岑参令人想起的第二个字,就是“奇”。两次出塞的“江山之助”,“累佐戎幕,往来鞍马烽尘间十余载(《唐才子传》)”的军旅生活,“功名只向马上取”的志向,使他笔下的景色、体验、感受都是以前的诗人“未写之景、未辟之境”,也远非普通人的想象能够抵达。不论是“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和“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的奇观,“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和“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的奇事,还是“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的奇思奇趣,都可谓景奇、事奇、意奇、语奇、境奇。读岑诗,处处皆奇。
盛唐气象在人们心灵上的透射,使许多送别的诗,也能一扫悲戚缠绵而显得洒脱豪迈。豪气横溢的岑参写来越发如此。《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将满天飞雪、触处皆白的雪景比喻成梨花盛开的景象,浪漫得异想天开,不但构思奇绝、别开境界,而且透露了充满希望、充满温暖的心境。《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是送封常清出征的,诗人写了戈壁的天气、环境的险恶、行军的艰苦,但这一切只是为了反衬唐军高昂的士气和英勇,风雪严寒的天气和惊心动魄的环境都不能阻挡的威武之师,自然天下无敌,因此岑参最后三句已经是对胜利的展望:“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料想敌军必定闻风丧胆,不敢与我军交锋,等待着大军凯旋。《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则正面写了悲壮的战斗,还写了惨烈的程度——“战场白骨缠草根”,但是“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诗人最后唱出了盛唐边塞诗的最强音:“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古人的功名流传至今谁人不知也无须多说,今天的英雄立下的功绩早已胜过古人,则扫净边尘之后,青史上的记录该是何等辉煌!所向无敌的信心、横扫千军的气概,堪壮主帅气势、大军行色!
虽然处处皆奇,但岑参又能奇而贴切、奇而入理,因而在引起惊奇之后又能引发读者的共鸣,使人身临其境,豪情激荡。加之在用韵、意象、炼字上都手段不凡,自然能以强烈的个性色彩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前人评价岑参的诗“迥拔孤秀,出于常情。每一篇绝笔,则人人传写,虽闾里士庶、戎夷蛮貊,莫不讽诵吟习焉。(杜确《岑嘉州集序》)”其实岑参的“出于常情”,还在于一种“放”,不仅是“豪放”的“放”,更是“为文且须放荡”的“放”,从取材、抒情、见识到手法都十分“放荡”,汪洋恣肆、毫无顾忌而淋漓尽致,有一种少年的胆气、夸张——他写边塞的奇异、艰苦,都略带青春的刺激感和天真的夸耀感。
大,奇,放。读岑参诗,可知盛唐气象。
一千多年过去了,那些惊心动魄的征战平息了,边塞立功的辉煌也远去了,但那充沛的血气、开张的胸胆、尽情尽性的豪迈,让人记取,令人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