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经营上海本地菜肴的酒家不少,然而有的名之为上海本帮菜,有的名之为上海家常菜。吃了几回后,不由想,这本帮菜和家常菜难道是一回事吗?
从字面看来,本帮一词,是本地的意思,上海本帮菜,应该是指上海本地菜。从上海发展历史来看,上海本地的区域,是黄浦江以东一带。十九世纪后,上海开埠,大量人口流入,才在浦西一带形成新的城区。显然,一江之隔,虽同为上海,但历史长短不一,生活背景不同,饮食文化自然也有所不同。细究一下,本帮应指浦东一带,家常菜应指浦西城区,才合乎情理。
本帮与家常,不仅名称上有差异,其实菜的特点也不相同。说到上海菜,往往四个字概括:浓油赤酱。其实,这仅是浦东一带的特色。举蛋饺为例,川沙人家的蛋饺,红烧,赤酱而味浓。而浦西一带人家,从不将蛋饺红烧,而是专放火锅中。浦东人家的走油肉、油豆腐塞肉、百叶包、红烧带鱼等,皆油多、味浓、糖重、色艳。上海招牌菜中的红烧圈子、糖醋小排、响油鳝糊、红烧划水等,体现的是这一特色。而浦西人家家常菜虽然也用酱油,但另有一种精细和清淡的特色。
先来说说精细。
如果在夏天,你走进老城厢里那些小弄堂里,便会看见一些妇女坐在家门口,在收拾菜场上买来的小菜:将青菜外面的绿叶一一掰掉,只剩下一段小巧玲珑的菜心。将刀豆、豇豆两端“角”折掉,同时将丝丝老茎抽去。把纠结纷乱成一团的绿豆芽一根根梳理整齐,将豆壳拣尽,然后再剪去下端细须。于是绿豆芽像经过打扮似的,显得均匀苗条,山清水秀。看她们从容细心地忙上老半天,就明白精细两字不是虚言。
有一只菜——爆腌带鱼,也能说明精细。吃的这一天,要选择一个干爽的天气,将带鱼洗净,切成段,抺上盐,放在竹匾中,上面覆一块纱布,在室外背阴处风干半天,使肉质紧密,且能在油煎的时候保证鱼皮完整。然后用小火慢慢地煎,使带鱼表皮脆香而肉质白嫩。这样风干加上小火长时间的煎,没有大半天时间无法搞定。因此,现在你无论到哪家打着上海本帮菜或上海家常菜的招牌店里去,都吃不到弄堂人家的爆腌带鱼——功夫太深。
再来说说清淡。
居住在老城厢里局促的弄堂里过日子,有精打细算,细水长流习惯,不舍得起油锅。所以有白斩鸡、白切肉、清蒸带鱼、醉虾、咸鱼蒸蛋等与浓油不搭界的菜。素菜是臭冬瓜、盐水毛豆、麻油莴笋、咸菜发芽豆,也多清淡。《红楼梦》里有将落苏烧成浓妆艳抹的茄鲞。但老城厢里的人家在夏天是将落苏清蒸,熟后撕成条,蘸酱油吃,洗尽了铅华。烧红烧肉,里面会放些百叶结、油豆腐等豆制品或水笋、慈姑、金针菜等素菜。一是不油腻,二是能多吃几顿,三是味丰富。因此,过去从上海弄堂里走出来的人,有清秀精明模样。
细分本帮菜和家常菜,并非一味咬文嚼字,而是想剔除谬误,凸现特色,丰富菜品,从而进一步发扬光大海派的饮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