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美国旧金山。太平洋万国巴拿马国际赛会。

　　来自中国的一批紫砂艺术品获得了金奖。其中有一位名叫程寿珍的紫砂艺人所制作的紫砂缀球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身在大洋彼岸的这位紫砂艺人刚满52岁，这位正当盛年的程寿珍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悠然地捋了一下他那灰白的美髯，门下的许多弟子纷纷前来向他祝贺，于是他吩咐家人，从床下搬出一陶瓮封存了30年的老酒，倒在陶罐里，分与大家痛饮。

　　他就是民国时期最重要的紫砂艺人之一：程寿珍。

　　程寿珍也是紫砂发祥地上袁村人。亦有人称程寿珍是宜兴和桥人，太平天国后移居蜀山。和桥自古是个商贾发达的活水码头，有“小无锡”之称。地气对一个人的成长至关重要，而迁徙则是气场的替换与互补。程寿珍幼时，即被紫砂名艺人邵友廷收为养子，这样的造化并非人人能有。窑场上的人都知道，程寿珍年少即能制壶，凡有次品，养父友廷则严词训斥。这样的家学让寿珍得益匪浅，壶功虽然了得，但童年的嫩肩膀毕竟负荷太重。蜀山脚下，遍地皆匠；壶匠只为糊口，能将那紫砂土敷衍成壶，换些油盐小钱贴补生活，便可悠哉乐哉。名利之类，如天上之彩云，看得眼晕，不看也罢。但程寿珍从小接受的是邵友廷的精英教育。那邵友廷心气多高，“若不想青史留名，那壶还做个鸟啊？”友廷如是家训，常常惹烧窑汉子们笑得掉牙。但有一天窑工们在开窑时发现，程寿珍做的一把壶，真的超过了邵友廷。那友廷闻之，呵呵浅笑，揖手而去。

　　一日，寿珍自谓“冰心道人”。想来程寿珍是受了道家的影响，老子说，万物遵道。所谓遵道，就是要遵守大道，因为，最大的利来自顺从。从此，“冰心道人”镌在印上，打在壶底，壶在印在；紫砂江湖上说到“冰心道人”都知道是程寿珍。这枚印章帮了程寿珍的忙，没有见过面的人一听这仙风道骨般的名号，都肃然起敬，见了面一看，虽然不那么仙，但有壶衬着，气场依然充足的。不过，这时的程寿珍的影响还只在宜兴一带游弋。

　　程寿珍真正出道是在上海。有个名叫戴国宝的南京人，在上海开了一家“铁画轩”陶器行。这个戴国宝，自己就是一位民间刻瓷高手，以钢针錾刻花纹于瓷器，号称铁画，故得轩名。戴老板的“铁画轩”大门对着上海滩，后门通着宜兴紫砂窑场。他自己也是个铁杆壶迷，紫砂的历代名作，几乎被他一网打尽。在一份长长的民国壶手名单上，程寿珍的名字赫然在列。这些很少出远门的壶手们被戴老板请到大上海，不是来“白相”的，而是按照戴老板提供的明清老壶照片加以仿制。这些以假乱真的“老壶”流到上海滩上的名伶权贵手里，就成为稀世的珍玩。程寿珍在这样一个平台上得以大放异彩，是因为他仿古壶，得古人神韵，壶功又了得，故得戴老板与众多壶客赏识。关键在于，程寿珍在上海见识了许多真正的古玩精品。清代乾隆、嘉庆以后，金石考据之学盛行，官僚、士大夫阶层嗜好古代钟鼎器物，这种风气也引入到紫砂壶艺之中，程寿珍深得个中三昧。那些古玩上的精髓，一不小心就被他融进了壶里。但无论如何，紫砂的主战场在宜兴，上海最终不是他呆的地方，于是程寿珍又回到宜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