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天气闷热潮湿,灰雾迷蒙,估计PM2.5已超标,实在不宜出门,却还是想出去走走,否则环视都是埋在霾中的楼,倒不如接接地气罢。
来到原先住过的市中心,沿复兴中路南昌路慢慢走,店面的变化自是意料中的,却也有几家十多年一直在那里,沿街的老房子老弄堂一如既往,只是靠街的几乎都变成店面,原本私密性质的墙在都市是难以保全私密的,大多外墙装饰粉刷过了,在潮湿闷热的下午,却似乎少了往日清朗多了些说不出的雾数,就像梅雨里那种甩不掉的粘感,路边泊满汽车,停着的汽车照样散发出霉了似的尾气味,窄掉一半的路自然更逼仄,粘答答也就成了物质性的存在,仿佛空间的某种质感。再看住过的老弄堂,本来算得宽敞的主弄堂,半壁江山被轿车占领,当然也是不奇怪的,大家都在买车拍牌照,尽管都在抱怨堵车停车难,弄堂口望进去,清清亮亮的弄堂像穿了紧身旗袍,样子也还不错,到底局促了,水泥路面显然也是有些年头不维修了,砂石色原本倒是古朴,此时却觉污糟糟,离开十多年常在心头念叨的弄堂,此时却不想再走进去。
弄堂口那几户人家大概已然出了租,木门换了铝合金,几个壮年男子上衣下摆翻卷叉腰挠头站门口聊天。回头,南昌大厦边的弄堂口,竹榻上的中年男还在放礼花,大概春节时剩下的,或为次品,礼花抖抖豁豁的,扑扑扑地上去一个,停几秒,再扑扑扑冲到梧桐树上闪个有气无力的花,路人不由皱眉,他却放个不亦乐乎,路边犹如客厅,将公共空间视为私人场所。这在电影里也许成风景。好比在网上常常看到的老城老照片,也是我们少时的现实生活:夏天大家搬张小桌子在门
口吃饭,晚上躺椅睡到暑气渐去才回自家屋子,周末一张水泥台子两块砖头横一根竹竿就是乒乓台不亦乐乎,弄堂晾满衣物,走过路过各家屋子的饭菜香串出来,空间的怀念里更多人情追思,张家姆妈的馄饨,李家爷叔的半导体,落雨了也不必担心晾晒在外的衣服,陈家阿婆会相帮收进来的,当然当然,其实一定有不少纠结尴尬的,公共厨房的水电分摊,公用面积的占用,房间不隔音,空间局促,但是,日子过去了,选择性的记忆中当然只抹上温情暖暖的光影。大家住房条件宽敞了,居住环境绿化了,一般邻里间打个招呼点个头已经算是不错了,若非噪音吵闹,是很少会去敲邻居的门的,却开始了怀念,在照片文字中怀念。
我们怀念的不是老房子那样局促的生活空间,逼仄的周遭环境,哪怕再是温馨,到底不方便的,我们怀念的是那些氛围,那种人和人之间的近距离相处,那是空间造成的因缘际会,却也因空间的变化而慢慢失落。大家空间差不多时,容易亲近,彼此空间大了,有了落差,重视私密了,自然有些生分,其实也是正常的,人性就是这么有时连自己也会无法释然。说起来,只要自己不冷漠,公寓小区也是可以有亲切的左邻右舍的,只要大家都把门开一开。都是明白人,不会不明白老房子其实并非如我们谈论的那么完美,就像这次旧居重游,看到粘答答的弄堂,被汽车占据的弄堂,原本心心念念的感觉确实淡了不少,老弄堂和现代人的生活方式、状态其实有些错落。但是,我们还是愿意谈论老房子,其实我们是在谈论老房子的人文生态,谈论老房子和人相处时的妥帖。妥帖来自哪里?邻里温情其一,距离产生美其二,更重要还是老房子的高低和道路比例是比较适合人居人行的,老房子周遭的道路不会那么冷漠的笔直宽阔,只宜汽车飞驰,不合市民行走,它有弯曲,有拐角,有斜线,小商小铺的即可解决生活之需,高楼的罡风冷风不会有,过马路不必要等两次红灯,更不会有走在高楼下紧张渺小之感。房子和街道有合适的比例,人和环境之间就有一种舒心的气场。
可是,现在的城市不仅商场办公楼,而且住宅小区也大多高楼大厦,又用那么多水泥钢筋玻璃的材质,与砖头木头气场和谐的人,自然要紧张焦虑不自在,连老房子也被包裹其中改了性情,我们只能一边谈论着亲切的老房子老环境,一边在粘滞生硬的现在的城里或者奔突或者权且,当然也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