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仁
日前,我接到高原战友杨掌才的长途电话,他告诉我,近日他又去了一趟昆仑胡杨林,那几棵长着两样叶的胡杨树,终于结束了它们奇特的经历,从上到下都长成了一种叶子,柳树叶。听罢掌才的通报,我心中当然释放了一个疑团,却是既有收获又怅然若失,滋生诸多感慨:生活中纵有再多千奇百怪的事情最终总有答案,但是在我们前行的路上会有多少疑团还养在深闺!
时光倒流,那是18年前的一次胡杨林之行。
格尔木河在昆仑山下的戈壁滩上,拐了一个近乎“C”字形的大弯之后,又甩胳膊展腿地向茫茫荒野奔腾而去。正是在“C”字的中间,不知什么时候长起了一片胡杨树。日积月累的流沙把胡杨树拥挤得越来越高,渐渐形成了一条沙子山。山上的胡杨树虽然离河水远了,但仍然顽强地生长着。胡杨有一种向上攀援的巨大力量!
沙山上的胡杨树成为昆仑山下的一道风景,大约是在九十年代初期。那时最早一代的胡杨绝大部分已经成为枯燥的树干,却没死去,仍硬如铁石似的撑在漠风中。突然有一天,枯硬的树干上齐刷刷地爆出了一片又一片嫩芽,人们无不惊讶胡杨死而复生的顽强生命力。我就是在这时候和李海乾大校来到胡杨林看景致。大校是昆仑山驻军的领导,对此处的地形地物了如指掌。他把我引到一片杂草丛生的沙坎上,这里蓬勃着一片胡杨树,每棵树并不粗,好像经过挑选一般,一律手腕样壮实,树冠呈伞状。奇怪的是,这些树都是两种叶子。树朵的上半部为杨树叶子,下半部有一部分叶子像柳树的叶子。一树长两叶,实属罕见。如果你不仔细辨认,会以为是柳抱杨呢,两棵不同的树种纠缠在了一起。
我问大校:青藏高原别的地方还有胡杨树吗?他说:我至今还没有发现,也许会有吧,但肯定不多。
我坦率地告诉大校:我无法解释这种一树两叶的现象,你能告诉我答案吗?他笑笑,说:我今天请你来胡杨林,就是向你请教的。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也很困惑地笑笑。在这奇特的胡杨树面前,我俩都有许多话想说,但此刻只能无话可言。
我带着疑虑回到格尔木我暂时栖身的部队招待所,无心写作,一树两叶的胡杨树占据着我的心。
我请教了在青藏军营服兵役20多年的一位老军人,他的回答是:“这种树我没见过,但听说过。我认为是缺氧造成的。”我问:“缺氧?为什么上半部的叶子没变?”他答:“这就叫局部缺氧。”他讲的有道理,但我觉得还不能完全让我心服口服。格尔木市望柳庄的白杨树和柳树,就不缺氧吗?可是它们并没变异。
我又请教一位先在格尔木某中学教植物学、后来改行搞水文工作的大学生,他说:“生长在青藏高原上的许多树种其实都在变态,只不过这种变态的进程很缓慢,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你现在看到的这种胡杨树肯定是正在变的过程中,若干年后,说不定它们的叶子都变成柳树那样了!”他停了片刻,又说:“这里树木变态的原因,除了缺氧外,还有气候、土质、水分等环境恶劣的因素。我要说的另外的话题是,那些不变的树种正是它们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他的回答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我还想再听听更多人的意见。于是,我去问一位在格尔木深入生活的作家,他并没有回答我的提问,只是给我背诵了两句古诗:桔栽淮南则为桔,桔栽淮北则为枳。
……
为追寻几棵胡杨树变态的根由,我得到了多种答案。自然我很珍惜这些答案。但是尤其使我受益的是,那些延伸在胡杨树之外的我们可以联想到的答案。比如人生活在高原恶劣环境中的军人,知识分子,还有那些正在成长中的昆仑幼儿园的孩子,虽然他们肤色被高原风雪浸染得黑红如铁,但他们始终坚守着脚下的土地,忠诚的红心不变。
我想,我应该再回一次昆仑山,去看看那些正在变态中的以及永远不会变的胡杨树,必然能有新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