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我轻轻升上云端，阳光灿烂。波平如镜的大阪湾，周遭高低起伏的丘陵。满坑满谷玩具般的灰色建筑，填满了山海间所有的空隙，那河川冲刷成的溪谷浅滩。我顿悟，日本人何以如此在乎他人的视线，又为何用礼仪置下彼此间的距离：生存空间实在太挤了，没有从容优游的余地。

　　那云层开合处隐现的积雪峰峦，就是日本屋脊飞驒山脉了吗？但是且慢，遥远的天边，有圆锥形山峰刺穿云层，反射着金黄色的日光，孤傲地耸立在滔滔云海之上，宛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屿。哦，富士山！天孙为何不是降临在你头上，这列岛伸出云海的唯一领地？

　　云海散开去，大海漾过来。Z字形的一块，像失落的拼图片（puzzle），那是佐渡岛，古时流放犯人，如今出产海鲜。美空云雀的《佐渡情话》，好想再听一遍。一路往北，波光潋滟，舟楫犁浪，那曾是渤海国使节的航路。他们与日本馆伴唱酬汉诗归来，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故乡。

　　海洋退隐了，亚欧大陆登场。那大片大片亮晶晶的宽阔水域，是两江合流后的阿穆尔河（黑龙江）？西伯利亚大平原，黑土地蔓延开去，无边无际，一幅静止不动的画面，打个盹看还是那样。难怪俄罗斯歌曲的旋律如此忧伤，日瓦戈医生在瓦雷金诺如此绝望。变化的只有河网，纵横交织，蜿蜒流淌，是大地肌肤上密布的血脉。那些静水深流的大河，是勒拿河、叶尼塞河？还是鄂毕河、鄂尔奇斯河？哪里是曾经的古拉格群岛，伊凡度过了漫长的一天？

　　黑土地变成了冰雪世界。湖泊像大大小小的眼睛。又有积雪的峰峦涌起，波澜壮阔，似一道纵贯南北的长城。那是乌拉尔山脉，亚欧大陆的分界。我翻越过去了，一如鞑靼人当年。山脉那边，东欧大平原一马平川。那里有普希金的皇村回忆。命运让安娜来到了莫斯科。奥勃洛摩夫迟迟不肯起床。

　　又见海洋。巴伦支海、白海、芬兰湾、波罗的海。间杂着陆地、神秘的科拉半岛。千湖之国芬兰，穿过赫尔辛基、塔林，擦过斯德哥尔摩、哥本哈根，折回广袤的大陆。有大河北流入海，三角洲人烟稠密，那是易北河，还是莱茵河？维特的绿蒂来到魏玛，坐上歌德大臣的马车。“比利时小人”波洛总能识破真凶。

　　法国的平野。大块大块的绿色，被道路区画成棋盘，点缀着森林与村庄，彼此间隔遥远。生存空间之奢侈，与日本几成云泥，所以彼此致命相吸。这就是个人主义的起源了。包法利夫人却仍孤独着。蓝天、白云、红酒，法兰西三色旗是写实，同色名电影也成了经典。在斯万家那边的花园，山楂花是否依然盛开？

　　下午茶时分，挑一片最浓最郁的绿色，我轻轻降临大地。历时十二个半小时，行程一万公里，跨越七个时区，从大阪湾来到巴黎郊外。这番亚欧海陆空中大巡礼，让我体验了一回上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