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传销、人身拘禁，这似乎是距离上海有些遥远的词汇。然而，随着外地一些城市加强打击力度，以及一些非法组织在外地发生被拘禁者跳楼、吞洗发水等意外，一些组织为避风头迁移来沪，市郊一些新建小区成为落脚点。

　　记者昨天独家采访浦东新区检察院获悉，自今年3月以来，浦东新区南片几个镇已捣毁26个传销和非法拘禁窝点，抓获涉案人员133名，其中大部分人因非法拘禁罪被法院处以6个月至1年5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其余人正处于公诉中。

　　令人意外的是，这133人中，120余人由被骗者转化而来，被拘禁者只有少数能坚持到底不被洗脑。通过对涉案人员及被拘禁者的原音重现，非法传销之毒令人震惊。另一个值得引起警惕的现象是，这些窝点寄身市郊，大量人员在群租房中进出，虽有种种蹊跷，却长期未被发现，被拘禁者受困的最长时间达22天。群租房安全问题，再度敲响警钟。

　　1 “我被人关起来搞传销”

　　今年6月22日下午，浦东新区检察院门卫室外，突然奔来一个男青年求救：“帮帮我！我被人关起来搞传销！快打110！”民警赶到后，非法拘禁并贴身看管这名男青年的犯罪嫌疑人王某被捕。民警顺藤摸瓜，在惠南镇两个居民区内捣毁两处传销和非法拘禁窝点，抓获犯罪嫌疑人近20人。截至10月底，浦东数镇又陆续捣毁24个窝点。

　　“我是被女网友骗来上海玩的”“我是被老乡骗来上海，说有工资5000元的挖掘机手岗位”“我是被网恋的女朋友骗来上海找工作的”……落网后，这些人说起自己陷入传销泥潭的原因，竟然都显得很委屈，几乎都是被亲戚、朋友、老乡、原同事等欺骗，从被拘禁人、被洗脑者转化为拘禁人、洗脑者。例如，在一个共有窝点中，12名犯罪分子最初都是被骗到上海的求职者。

　　更离谱的是，竟然还有妻子把丈夫从老家骗到上海“来五金厂打工”的，她们眼睁睁看着老公被搜身、被拘禁、被迫掏出5600元加入组织，继而一起成为传销帮凶，继续欺骗和拘禁他人。

　　涉案者几乎都来自农村地区，9成为80后、90后无业人员，其中有个别是未成年人。如前面提到的那个糊涂妻子，不仅骗了丈夫，还把初中没毕业的堂弟也骗到上海。

　　2 化整为零来沪躲避打击

　　据涉案人员交代，传销组织为躲避打击，化整为零，以每一个小团伙为五六人至20人左右的规模活动，内部架构则为“经理-老总-大主任-主任-管家-老板-帅哥、美女”的金字塔管理模式。

　　高级别的组织者都在上海以外地区。2012年下半年至2013年初，大主任带着各自人马陆续来沪。抵沪后，他们频频搬迁，一般租房只签约3个月，随时准备开溜。

　　新建小区入住率不高，再加上这些人十分警惕，采取拉紧窗帘、玻璃糊白纸、窗户内侧钉木板等方式躲避外界目光，因此，屋内的殴打恐吓、没收手机和身份证、洗澡如厕遭监管、体罚等情况长期不为人所知。被解救的38名被害人中，少则被囚禁三五天，多则长达22天。其中一名被拘禁者称，即使是在炎热的6月，看管者也只允许他在22天里洗了3次澡，每次还有人监视。

　　为打消欺骗对象的戒心，传销组织把窝点美其名曰“家”，成员都是“家人”。许多个“家”共同组成整个组织，每一个“家”则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小团伙，分设“美女宿舍”和“帅哥宿舍”，除了管理者，一般人都睡通铺。刚被骗来的新人，没交钱之前完全没有人身自由，互相之间不许交流，也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帅哥”或“美女”。为尽快洗脑，每天早上他们都被要求与老板等握手，并高呼“老板早上好”。

　　3 几次逃跑未遂惨遭殴打

　　传销案的受害人薛某讲述了自己的被骗过程：

　　春节期间，我在湖北老家与在上海的同学顾某（判刑14个月）电话聊天时，他说可以在上海安排月薪5000元、包吃包住的挖掘机手工作。3月2日，我坐火车来到上海，顾某把我接到宣桥镇一套住房内。

　　进门后，顾某叫我坐在客厅中间的小板凳上，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随后，五六个男青年走出来围住我。顾某说：“开挖掘机的事先放一放，现在我们这些人都在做人际网络营销，我们叫你来，是要你了解熟悉并加入这个行业。我们这个家，实行半军事化、半人性化管理，统一吃饭、睡觉、上课，电子产品必须上交，窗户、厨房不能靠近，晚上统一睡地铺，吃饭、喝水、上厕所必须有人看管，在我们没有对你通过考察前不准离开。”

　　说完，他们开始检查我的行李和搜身。后来我知道，我们的手机被藏在厨房里，厨房里还有做饭的菜刀，他们不让我们接近厨房，是为了防止我们求救或自残。虽然老板和管家轮流做饭，但只有大白菜和米饭吃。

　　我几次想逃，想掰开用彩钢钉死的窗户呼救，或者撞玻璃，但每次都被他们发现，把我按在地上，有人坐在我腿上，还把毛巾塞进我嘴里，让我发不出声音，至少折磨了半小时。有一次，他们还把我的头按进水盆里。

　　另一个“帅哥”梁某上前理论，“主任”康某在他胸口重重推了一把，呵斥他：“是龙你就给我盘着，是虎你就给我趴着！进了这个家就是我说了算，现在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等考察清楚了再放你出去。”

　　我们俩悄悄商量，由他主动配合通过考察，争取能走出这个“家”。3月12日晚，梁某外出时，趁看管的人不注意，悄悄打电话报警，我才被解救出这个黑窝。

　　4 常选择城乡接合部落脚

　　浦东新区检察院承办检察官告诉记者，26个窝点同属一个“人际网络营销”传销系统，所谓的“产品”是天津天狮生物发展有限公司股份，每股作价2800元。被拘禁者缴纳“会费”后才能重获自由，买的越多级别越高，并能通过下线继续发展下线而层层盘剥获利。这一犯罪手法极易复制，在上海一旦出现传销苗头，务必要尽快遏止。

　　传销团伙往往选择城乡接合部落脚，例如浦东南片地区常住人口较少，与外界相对封闭，一些业主对闲置物业存在“租出去就好”的想法，对承租人身份、用途等缺少应有的警惕意识，物业公司、居（村）委会等监管不力，房屋出租登记备案制度得不到有效落实，治安防范管理容易出现盲点。例如，一些小区缺少日常巡检，对长期用报纸、木板封闭窗户等明显异常情况视而不见。

　　检察官建议，物业公司、居（村）委会和居民组、楼组等要多方配合，共同梳理辖区内房屋的租住情况，做好登记工作，特别是对一些长期空置的房屋应加强备案；加大物业管理力度，落实安保措施，严格登记进出人员，做好日常巡检；加大法制宣传，强化业主的安防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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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从检察机关了解到，传销的犯罪嫌疑人大概可分为三类。

　　■ 执迷不悟型：

　　梁某（判刑1年3个月）：去年11月底，我被骗到福建福州，被强迫参加非法传销，在那里住了一个半月。邻居朋友都知道我参加传销，用行话说就是我的市场被破坏了。一个人也没骗到，身上的钱又花光了，我就在福州进了一家工厂打工。

　　今年2月下旬，有人打我手机说上海有个服装厂待遇比较好，工资有4000多元，我就从福建来上海，被带到书院镇一个小区，进门后我就明白又被骗进同一个组织了。重新考察3天后，我交了2800元钱，才算考察通过。因为我原先就参加过，所以考察期没人看管我，晚上和师傅一个挨一个地睡地铺。加入后，我还一个人回过一趟老家，但因为已经交了钱，想拿些回报，所以没想过离开。

　　占峰（判刑9个月）：我是去年8月份被一个女网友骗到常州，花了8400元买了3股。后来，家里人不让我参加传销，把我抓回江西老家。我不甘心交掉的钱打水漂，又从家里出来，重新联系到上线，被他喊到上海，在新场镇的“家”里做了几个月。

　　蓝某：我被他们洗脑后很相信这个东西，发展了两个下家。一开始他们有点不情愿，毕竟起初骗他们是来工作的。但他们要离开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这个行业就是要让他们考察一段时间。我们不会动手打他们，只会跟他们好好讲，没明白之前是不可能让他们走的，只有等他们明白这个行业，才能让他们选择是不是留下。

　　■ 半推半就型：

　　张某（判刑10个月）：去年12月份，我被朋友叫来上海找工作，他把我带到航头镇……我被考察8天，花2800元买了1股。后来来了一个“美女”，老板觉得这是锻炼机会，都争着给她讲课……我觉得做这个确实可以赚钱，没有骗人，也没偷没抢，也不使用暴力，只是发展下线，没什么问题的，况且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 为求自保型：

　　黄某（判刑14个月）：我是被堂姐骗来上海找工作的。师傅讲，这个行业是国家暗地里启动的，发展到两个人就是业务员，发展到3至9人就是业务代表，发展到10至64人就是业务主管，发展到65至392人就是业务经理，大于392人就是业务总管，也就是最高层次。

　　我被限制人身自由，他们还威胁说“家”里有人是混黑社会的。刚开始我非常害怕，想过反抗，但他们人多，威胁要打我，有人因为反抗被打过。我也试图从窗户逃走，但窗户都被铁丝网固定住了，根本拉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