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某个冬夜，因为失眠，我听到了以前不曾听过的声音。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躺在被月光浸染得深深浅浅的夜色里。突然，“啪”的一下，家里某处传来一记短促而清脆的声响，夜深人静之际，格外刺耳。隔了几分钟，又是一下，再隔几分钟或许更长时间，再是一下。有时是单独的一记响，清脆，决绝，声如裂帛；有时则是一连串的声音，轻微而急促，如小动物的利爪击挠树桩。我惊起，开灯，推醒枕边人，楼上楼下地查看，疑是家里进了不明之物或者盗贼夜袭，然而却是平安无事。复睡下，竖起耳等它再响，竟再无动静。直到困乏，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父亲说他也听到了这些声响。老人家睡眠浅，夜间动静好比浅水里的鱼儿，总会在耳畔搁浅。父亲关照我，以后再听到这声响不必起床查看，那不过是楼板干裂的声音。听了父亲的话，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一位久远的朋友，他是个旅行家，曾多次夜宿山林，他说他在深夜曾听到树木生长的嘎嘎声。此刻经父亲这么一说，我顿时了然。家里从二楼半到三楼全部是木结构，木，既要生长，亦会腐朽，而我家装修已十年有余。原来，我在寒冷的冬夜听到的，正是木之腐朽声。

　　2013年的冬季，对我而言已无悬念。我自认为很重要的两件事，耗时两年制作的纪录片自六月播出后，即成往事一桩，赞誉也好非议也罢，皆为浮云。而呕心沥血拍摄的电影也尘埃落定，由此遭遇的人和事已不堪再提。这样的心境，使我对这些声音格外敏感。每当深夜熟睡时，被楼板的爆裂声猝然惊醒后，便不再入眠……

　　渐渐地，我发现我能在黑夜里听到更多的声音。我听到窗外无边落木萧萧下，黄叶从树梢上脱落，发出细微而绵柔的声响，仿佛透出丝丝不舍。一只空巢静静地悬卧在光秃秃的树丫上，那是飞鸟在春天筑的巢穴。

　　再后来，随着2013年越来越快地流逝，越来越多的声音涌向我的耳畔。我听见屋后新月隆隆升起的响声，窗前玉兰树在寒风里孕育花苞的声音。在一个半梦半醒的清晨，那对筑巢的飞鸟带着它们的孩子又回到了老巢，我甚至听见了雏鸟喃喃的梦语。我还听见，新年驾着马车由远及近，声如响雷，势不可当。

　　一边是物质腐朽的声音，一边是万物复萌的轰鸣。我已辨识不清，这些声音究竟是我真实听到，还是梦里所闻。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蛇年带着人们的嬉笑怒骂远去了，而马年新春已分秒不差地来到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