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无力柳丝摇,乱花无知游人醉,春意热闹到意兴阑珊,园子里竹笋半尺长了,正好笃一砂锅腌笃鲜。
这一锅“鲜得眉毛落下来”的汤,哪里仅仅是因为好吃与嘴馋,这真是一个江南人对春笋由衷的赞美啊,是对春时赠予我们的风物发自味觉的感激,那样一种记忆与追随,深入基因。
家有生在江南鱼米之乡的小孩,却天生不喜吃鱼,无肉不欢。我总是遗憾又感叹,这孩子怎么一口鱼也不要吃呢,不识鱼之鲜美,枉做江南人啊。不爱吃鱼的小孩一忽儿去了北方,一次,在他QQ上看到换了签名——“秋风起,思莼鲈”,特别醒目。暗想,也许孩子是想家了吧?含蓄的小孩拿了江南的莼与鲈聊表悄悄泛起的思乡怀家之情?
打电话问他,他笑着说,不是不是。新近看了《舌尖上的中国》,开篇就是“腌笃鲜”,想姆妈烧的腌笃鲜了。瞬间,我的鼻子酸酸的,两个人却都在轻松地笑。
海棠花儿一路闹着,这个时候,竹笋噌噌噌往上冒,乌油油的竹笋在园子四处钻出来。说来也怪,在园子中心地方,竹笋不多。在竹林边缘地带,比如猪圈旁边,围着竹园的槿树篱笆底下,东一支西一支蹿出来不少。吃竹笋的时候到了。嫩笋头,切碎末,鸡蛋小葱一味盐,调匀,油热下锅,金黄、玉白、翠绿,笋脆蛋嫩葱香,吃着这个笋头炒蛋,像吃了春天的尖尖头,脆生生的嫩。
园子中间地带为啥竹笋不多,竹笋们偏爱四周犄角旮旯里长呢?或许四周土松土质总是肥沃疏松一些,便于生长,所以它们爱在那里扎堆,至于槿树篱笆四周竹笋也多,这个地方出水通风地势好,竹笋也喜欢。
那一锅“鲜得眉毛落下来”的汤——腌笃鲜要上来了,春天也真正进入繁盛。咸肉、鲜肉、竹笋,葱结姜片。咸肉是春节里特地留的最上方的一块腊肉,仔细剔除边边角角发黄的部分(可不好不舍得哦),鲜肉选带骨头的五花肉,要肥瘦相宜,竹笋顶要紧切成滚刀块。够了,一样也不要多。咸肉、鲜肉、竹笋分别焯过水,竹笋一定要冷水激过保持爽脆。咸肉、鲜肉入砂锅,加足水,大火烧开,沸腾后,转小火,保持汤水笃笃微滚的样子,笃上两个钟头,加竹笋,继续笃,半个钟头,歇火。掀盖头,咝——香啊!鲜得眉毛落下来了。不管它了,先舀一盅汤喝起来!
竹林三四月,是最美好的。因为那一支笋。竹园边上,是猪舍与柴寮。林下,猩红的野百合,粉白的野蔷薇一朵朵开放,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每年春时,丽影花香,一支支笋,节节拔高,鸟声清脆稠密。这些,亦是记忆中的景象,故园不再,那个叫家乡的地方也已经是回不去的故乡。
幸好,那一锅腌笃鲜总是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