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弟
六月末的一个星期天,萝卜头退休了,他发短信称:“六弟:邻居聚会机会难得,不见不开心”。
萝卜头的大名叫沈金星。他们一家和我们一家只隔了当中皮鞋店。我的父亲开裁缝店,他的父亲开 “元亨”鲜酵母店,是做馒头发面粉用的。萝卜头的父亲一人开店,养活全家,母亲则负责看店零售。他的父亲个子矮小,却每天要走路送货,把鲜酵母送到附近乃至很远的单位食堂去。他痔疮厉害有时出血。我读中学时,经常串门去和他聊天。有一次,他跟我说了一句 “一人向隅,举桌不欢”的成语,我觉得很好。他有文化,其实只读了小学。
读小学时,大我两岁的萝卜头是孩子王,我们跟着他玩,他点子多,从小就聪明。“文革”爆发,只有六年级的萝卜头,竟然怀揣几块钱去外地串联了。我们还在读小学,红小兵的级别只能戴臂章读语录,坐上公交车 “宣传毛泽东思想”,才有一次得以免费乘到我家隔壁同学阿四的姐姐所在的大学。这位姓杨的阿四同学后来搬走了,但他的大姐给我们买了几个白馒头我记得清清楚楚。
聚会那晚,金星的大哥金元、二哥金山来了,我的二哥四福、三哥五弟也来了,三兄弟对三兄弟,这样的聚会盛况很“奢侈”,以后将消失,不会再有了。金元是进疆的老知青,很活络,回沪后另辟蹊径,在五角场开了一家鲜酵母店,安居乐业,其乐融融。席间,我们兴奋地聊起,那时玩得最高兴的是国庆节观灯看焰火,我们徒步结伴从提篮桥一直走到外滩。至于到乡下其实也就是现在的大连路控江路捉鱼虫,也是前朝尘事了……
当然,我也不能忽略在座的其他邻居,伯平是和我二哥玩的老三届那辈人,他的父母前几年已经去世,二老都活到了96岁,很好。伯平的父亲是有修养的人,戴一副老花镜,坐在自家门前的小花园里看报,我搜索记忆唯剩下这点印象了。等到伯平说,他的父亲有时看到我在报纸上的文章就会告诉他:六弟又写文章了。这一细节让我非常感动。可敬的老人,还关心着自己弄堂里出去的孩子,如今我唯有这几行字聊表缅怀之意了。
退休是人生的一个拐弯,但也可以照样前行,萝卜头和我说他想重开“元亨”鲜酵母店,理由是鲜酵母发酵做出来的馒头,是没有任何添加剂的好东西。他父亲做的面包是当时避难客居舟山路的犹太人所爱。如果能恢复这个传统工艺,再让感恩的经常前来踏访舟山路的犹太人后裔过来看看,一定很有意思。因此,我也想到了我逝去的父亲,父亲过去是提篮桥一带闻名遐迩的红帮裁缝,犹太人也是他的常客,不识字的父亲还能够说几句洋泾浜的英语。可惜,我们这一代已经无人继承更不可能开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