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水彩画大家哈定艺术成就回顾展,近日在中华艺术宫揭幕,引起了画界和喜好者的热忱关注。我流连在四间展厅,睹画思人,往日的美好记忆浮现在眼前。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曾痴迷过一阵子绘画,并在一家私人画室练习素描。那时美术爱好者最向往的地方是“哈定画室”。它位于有着异域风情的衡山路余庆路口。这儿白天清幽幽,夜晚静悄悄,惟有那梧桐茂叶覆盖下的一幢花园洋房,昼夜亮着柔和的灯光,总有三五学子在画着素描、水彩和油画。我曾多次在画室的高墙外徘徊,怯生生地没有勇气去叩开这座心中仰慕的艺术殿堂的大门!
不久,我应征赴黑龙江大兴安岭服役。行前,一位挚友送我两本书,即哈定写的《怎样画人像》和《怎样画铅笔画》。他说:“大兴安岭的风景一定很美,你不妨仿照哈定先生的铅笔技法,随便画些速写、小品之类寄给我。我有用场。”果然如他所说,大兴安岭四季风光迷人。尤其是秋天,青的山,绿的树,白的桦,红的枫……组成了色调斑斓的绚丽世界,非常适合水彩的写生与创作,但却不是我辈拙稚的笔所能表现得了的。我想,若是哈定先生的画笔能伸触到这里,那大兴安岭就不仅是自然意义上的山水花木,而会是提高它人文意义上的深蕴。我们知道,哈定在他漫长的艺术生涯中,他的足迹遍及祖国的大江南北和海内外,体察生活,上下求索,在水彩画的创作上有创新,有突破。过去的传统水彩画,扮演着轻音乐而非交响乐、小家碧玉而非大家闺秀的角色,只有小河淌水的柔婉,而无江河奔腾的气势。我们通常看到的水彩作品,一瓶鲜花,几只苹果,或田园小景,悬于室里一隅,点缀而已。而哈定的特殊贡献就在于,他突破了从写生小品转型重大题材的大幅水彩画,特别是让人物占据画面的主体地位,这无疑是冲破了旧式水彩画的藩篱。如行家所言,他将我国水彩画的品位层次,推向了一个高峰,奠定了他成为我国第二代西画杰出的水彩画大家和美术教育家的地位。
我在研习铅笔速写的同时,也没让《怎样画人像》闲着。一日忽然发现书中有一幅小女孩的插图,其面孔似曾相识。她是谁呢?我认识的人怎么能跑到哈定的书里了?很快我便弄清,此女孩就是我在入伍集中那天发生的一件事的女主角。那日,我们一批新兵在静安区武装部大院集中,一位部队干部发现我带着相机和手表,他觉得不妥,我一时无策。这时,一位新战友的邻家女孩正好路过,他就托她替我暂且保管了这两样东西。谁料,这女孩就是哈定书中画的插图小女孩,更让人惊讶的是,她还是哈定夫人张文琪的堂妹妹哩!名叫张文玲。
这真是世间多巧事。接着,我就和女孩通信了。由于都喜欢写写画画,言语投机,因而信件频传,五年竟集装了一大箱。我们编了一本“两地书”,自赏自娱。后面的故事不用分解了,顺理成章,哈定成了我的堂姐夫!
我第一次与哈定晤面是在“江宁大楼”他的寓所。他刚从西藏采风归来,正在创作两幅巨幅水彩和油画。面对昔日的偶像、今日的亲眷,我不免有点局促。我事先准备的法国印象派资料是作为谈资的,可是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幸好仪表儒雅的他很健谈,使我对他的了解加深了不少。哈定是回族人,1923年出生于上海,解放前已是沪上著名肖像画家。他自幼随祖父哈少甫(曾任西泠印社副社长)开蒙国画,后师承雕塑大师张充仁专习水彩和油画。1978年始,专事水彩的人物创作。他的许多表现重大题材的作品,堪称经典,足以载入史册。哈定还是一位热心美术教育的师长,当今我国西画画坛上的佼佼者,大多出自他的门下或受其熏陶,如陈逸飞、夏葆元、魏景山、邱瑞敏、方世聪、张培础、王劼音、陈培荣,等等。
哈定晚年定居美国洛杉矶,继续专注水彩画创作和潜心佛事。2003年7月仙逝,享年80岁,留给后人的是不尽的惆怅和悠悠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