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新单位时,住处恰在附近,上班只要步行几分钟,常常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原本是件幸福的事,奈何路边就是高架,每日车水马龙尘土飞扬,又逢盛夏,太阳晒得人发蔫,便躲在伞下,低着头匆匆而行,俨然上了轴的机器人,一抬头,单位的大门已在眼前了。
其实路的另一边还是有风景的,站牌下翘首等车的阿婆,绿化带旁清理杂物的老大爷,戏剧学院门口蝴蝶般飞出的少女,却只是匆匆一瞥,又把目光投向脚下的影子,仿佛那里可以开出朵花来。
直到某天,路边的墙上当真探出几朵牵牛花,衬着红色的墙砖、碧色的藤叶,含蓄而妩媚。脑中顿时浮现出“竹引牵牛花满街”,只是那“疏篱茅舍月光筛”的写意,已经离我很遥远了。记忆中的牵牛花,开在小路边,竹篱上,山沟里,有一个更形象而接地气的名字:喇叭花,其实此花还有个更婉约诗意的名字,朝颜,大约是太风雅,每每和人谈起时,舌尖上打个转,脱口而出的,还是牵牛花。
又想到“墙里秋千墙外道”,院中自然是没有秋千的,不知可有满架蔷薇一院香?爷爷喜欢养花,老宅的院子里摆满了花花草草,当年的我只认得月季,还一度和诗词中的蔷薇相混淆,不管是“因风吹过蔷薇”的百转千回,还是“猛虎嗅蔷薇”的霸气缠绵,都自动脑补为月季,许是被花刺扎过手的怨念,总觉得此花虽美,艳得带了煞气,粗疏笔直的枝干,和“无力蔷薇卧晓枝”的娇弱也不太符合。待见了真正的蔷薇,深深浅浅的一大片,花叶相簇,藤蔓缠绕,比月季多了些低眉垂目的柔情,才恍然大悟。
脑中胡思乱想着,脚下已习惯性走开,偏又鬼使神差地一回头,向墙内望去。院子不大,栽了两棵树,青翠讨喜,墙角几株月季,阳光下艳艳地开着,映着满墙绿油油的爬山虎,竟生出几许幽凉之意。也许是千百年前某个夏日,又或者是千里之外的某个小院,喧嚣和酷热似乎在刹那间褪去。总以为这种宁静闲淡只存于文字和回忆,原来在这个匆忙的城市里,也有这样的所在。又或者,这样的所在还有很多,却因这样那样的理由而错过,唯有蓦然回首,才能入眼,入心。
蓦然回首,妙处正在“蓦然”,若是存了心,经了意,便少了惊喜,但也不能全然“无心”,若无之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山长水远、寻寻觅觅,即使见到了,亦是云烟过眼,入不得心。有心无心之间,便忽然有了这样一首小诗。
一宵残梦锁离思,暖日东悬近巳时。不必车前眸切切,何妨伞下步迟迟。云浮苍宇百千相,花隔红墙三两枝。长念嚣尘无雅句,蓦然回首是清辞。